第43章:靜觀其變

江雄乃是林相的外甥,南夏皇帝爲了制衡商維而置的平西大軍副帥,此次商易之起事用的是商維之兵,若是江雄無礙,則盛都的林相必臨險境。果然便聽林敏慎答道:“江雄假作帶兵從雲西逃出,一路阻擊着東下的商維與雲西聯軍,退向盛都。”

阿麥聞言不禁笑了,“如此看來,主公攻入盛都只是早晚的事了。”

林相和江雄分明早已是和商易之上了一條船,現如今卻仍給老皇帝扮着忠臣悍將,盛都城內有林相這個內應,城外又有江雄的接應,看似堅固的盛都其實早已是千瘡百孔。

徐靜沉默片刻,便對阿麥說道:“咱們江北軍應暫時不動,靜觀其變。”

此言一出林敏慎大是詫異,愕然地看向徐靜。阿麥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面上卻也做出疑惑之色,問徐靜道:“先生此話何意?主公剛剛起事,咱們江北軍便宣佈歸順以壯主公聲威,豈不是最好?”

徐靜怎會看不出阿麥在作態,聞言云淡風輕地笑了笑,用手輕輕捋着鬍子,先瞥了林敏慎一眼,這纔對着阿麥說道:“咱們江北軍遠在冀州,就是宣佈了歸順主公又有何用?你能帶兵南渡去助主公一臂之力?”

阿麥配合着搖頭道:“不能,我主力一走,韃子正好可以乘虛而入,冀州危矣。”

徐靜輕笑道:“正是不能走,所以我們既然做不了雪中送炭,乾脆便做錦上添花。主公手中有商維大軍,又有云西軍的助力,就是各地能起勤王之師也礙他不得。我們不如待主公平定江南登上大統之時再宣誓歸順,以表主公乃是天命所在衆望所歸。”

阿麥與林敏慎聽了俱是跟着緩緩點頭,“正是如此。”

阿麥轉頭吩咐林敏慎道:“你想法將信與主公送過去,言明我江北軍的態度,待主公登上大統之日,你我二人不僅將青、冀兩州雙手奉上,還要身先士卒,替主公打下江北這半壁江山!”

林敏慎不知是計,被阿麥兩句話鼓動得熱血沸騰,當即便應道:“好,我這就着人給主公送信去。”

說着便向阿麥與徐靜二人拱了拱手,告辭出去。

阿麥看着林敏慎的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門外,嘴角終忍不住彎了起來。徐靜見狀不禁搖頭,張了嘴剛要說話,阿麥卻將食指豎在脣邊止住了他,又待了片刻,外面林敏慎的腳步聲已經遠去,阿麥這才笑着問徐靜道:“先生要說什麼?”

徐靜冷了臉,輕哼一聲道:“要說你阿麥太過狡猾,叫我來做這惡人,話都是我說的,日後商易之怎樣怪都不會怪到你身上去。”

阿麥不以爲意,反而很是無賴地笑道:“誰叫先生是謀士呢!再說現在也的確不是表示效忠的時候,徒引人耳目罷了。”

徐靜感嘆道:“想不到商易之竟然成了皇室正統齊渙,”他停了下,目光深沉地看向阿麥,問道,“阿麥,你呢?你又有何身份?”

阿麥笑了笑,張嘴欲答,徐靜卻已是阻斷了她的話,譏誚道:“開口若不是實話也無須再說,老夫觀你行軍佈陣頗有靖國公之風,又開口閉口秉承先父遺志,你到底是靖國公何人?”

阿麥擡眼看向徐靜,坦然承認道:“我父親便是靖國公韓懷成。”

徐靜望阿麥片刻,嘆道:“果然如此,別家也養不出你這樣的女兒來。”

阿麥笑了笑不置可否,轉了話題又與徐靜說起唐紹義來冀州之事,並將騎兵俱都交給唐紹義的事告訴了徐靜。徐靜聽了捋須沉吟片刻才道:“阿麥,我知你與唐紹義是生死之交,只是這樣未免有些冒險。”

阿麥眉目清淡,輕聲道:“我信他的爲人。”

徐靜卻笑了笑,說道:“人性雖定,心思卻是易變,手中握着的東西不同了,想法難免就要有所變動。”

阿麥默然不語,徐靜見她如此便知她已是定了主意,當下便也不再勸,只與她談論起商易之雲西起事之後天下的格局變化。直談到正午時分,阿麥才忽地記起唐紹義與那息榮娘還在府中,忙叫人備了午飯去請他二人過來。

再說息榮娘,她見唐紹義親自尋到冀州,心中是又喜又怕,歡喜的是唐紹義能親來尋她,可見對她也是看重;怕的卻是怨她不知輕重,同時又更怕知道了她來尋阿麥的真實意圖後會惱了她。所以不等唐紹義問,息榮娘便趕緊主動解釋道:“我那天正好遇到了麥元帥率軍進城,一時想起唐大哥說的他是你結義弟兄的事情,就想過來瞧一瞧英雄好漢。”

唐紹義沒太理會息榮孃的小心思,只是說道:“息大當家以後行事需謹慎些,冀州不同於咱們寨子。”

唐紹義一個“咱們寨子”說得息榮娘心中頓覺甜蜜,不禁帶上小女兒之態,低頭揉着衣角說:“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只聽唐大哥的話。”

唐紹義心思還全在阿麥剛纔說的話上,聞言只隨意地點了點頭,叫人去客棧中給清風寨的諸人送個平安信,然後便坐在一旁暗暗思量南太行之中哪裡可以給阿麥來建軍械造辦處。

息榮娘見唐紹義沉思不語,也不敢出言打擾,只好默默地坐在一旁,悄悄地打量着唐紹義,越看越覺得他劍眉朗目線條硬朗,越看越覺得心中歡喜,不由得也是看得呆了。

阿麥派人來請唐紹義與息榮娘去吃飯,唐紹義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頭想叫了息榮娘一同前去。誰知他剛叫了一聲“息大當家”,卻見息榮娘似被嚇了一跳般,一下子從椅子上躥了起來,滿臉緋紅手足無措地看着自己。

唐紹義不禁奇怪,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息榮娘慌忙答道,然後便火燒屁股般向外逃了出去。

唐紹義不知她這是怎麼了,只覺得這女人行事果然無常,不禁輕輕地搖了搖頭,跟在息榮娘之後隨着門外的親兵向阿麥處而去。

阿麥房中已然擺了一桌酒菜,除了徐靜作陪外,只有軍需官李少朝及騎兵統領張生在場,連在一旁侍候的也是親兵隊長張士強。唐紹義與徐靜幾個相互見過了禮,阿麥笑着將唐紹義與息榮娘讓到上座,對唐紹義說道:“大哥,我沒叫外人,只咱們幾個陪着大哥喝頓酒。”

唐紹義笑着點了點頭,道:“這樣正好。”

吃不一會兒,阿麥與唐紹義已是一碗一碗地鬥起酒來。李少朝與張生俱都看得驚訝,息榮娘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唐紹義能飲酒她是知道的,可想不到阿麥這樣一個面目姣好如女子般的人物也能酒來碗幹,竟是這樣一個爽快乾脆的人!

李少朝見桌上就息榮娘一個女子,同來的唐紹義也不對其多加照顧,難免起了些憐香惜玉的心,替她夾了塊水晶肘子放入碟中,讓道:“息大當家嚐嚐這個,這還是從青州帶來的豬宰的肉,與別處的不同。”

息榮娘聞言不禁笑了,問道:“這豬肉還能有什麼不同了?”

“那是自然,”李少朝說道,“息大當家不知道,咱們在青州時喂的豬與別處不同,有個別號叫做‘三快豬’的。”

阿麥與徐靜等人都知其中典故,聞言都不禁低笑,息榮娘卻是不知其中之意,問李少朝道:“有何講究?”

李少朝有意在息榮娘面前賣弄,故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答道:“所謂三快,便是跑得快,趴下得快,脊樑背子比刀快!”

息榮娘不解地看着李少朝,滿面迷惑之色。

阿麥見此不禁笑道:“息大當家不要聽他胡謅,其實就是咱們在青州時糧草不足,人都吃不飽,更沒東西去餵豬,所以他養的那幾頭豬整日裡喂草,都瘦得很,動作起來比別的豬靈活許多,當然不好抓了。”

衆人聽了鬨然而笑,唐紹義卻若有所思地看向阿麥。阿麥有所覺察,可待轉眼看過去的時候,唐紹義卻又狀似隨意地移開了視線。

息榮娘本就一直暗中注意着唐紹義,見此不禁心中泛酸,臉上剛剛露出的笑容隨即便又黯淡下去。她低下頭抿脣沉默片刻,突然端着碗站起身來看向阿麥,朗聲說道:“榮娘行事魯莽,不會說話,我用這碗酒向元帥賠罪,還望元帥看在與我唐大哥的兄弟之義上,不與我計較。”

說完不等阿麥答應,一仰頭將整碗酒都灌了下去,然後將碗倒轉過來給阿麥看,示意已經飲盡。

阿麥聞言只得也端着酒碗站起身來,笑道:“息大當家言重了。”

息榮娘卻搖搖頭,拎起桌上酒罈徑自給自己倒了一碗,端起來衝着阿麥道:“榮娘有些話說得雖粗,但是情意卻真,還希望元帥成全。”接着又是一飲而盡,然後目光灼灼地看着阿麥,竟是要逼着阿麥當場表態。

阿麥與她對視片刻,將視線收回落到手中的酒碗上,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事有所爲有所不爲,麥某隻能送息大當家一句話,精誠所至,金石爲開!”說完連幹兩碗酒,默默坐下。

她二人話裡話外都有所指,衆人都是聽得糊塗,唐紹義更是眉頭微皺,面帶不悅地瞥了息榮娘一眼。只有徐靜小眼睛眨了眨,看了阿麥一眼,又看向息榮娘,心中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酒桌上突然間就有些冷場,唐紹義笑了笑,問阿麥道:“什麼時候招募新軍?”

阿麥藉着他這個話頭就把話題引到徵兵上,“榜文明日便會發往各個郡縣,各個城鎮村落都會張貼。”

幾人便談論起軍中之事來,息榮娘本就不懂這些,剛纔兩碗酒又喝得急了些,此刻只覺得腦袋昏沉,聽覺視覺都有些不大靈光起來,她不禁伸手去拽身側唐紹義的衣袖,說道:“唐大哥,我頭難受。”

唐紹義與阿麥等人談得正高興,聞言便低頭溫聲對息榮娘說道:“我叫人先送你回房休息吧。”

息榮娘聽唐紹義竟無走意,心中微有些惱怒,藉着酒勁使小性兒道:“我不要在這裡,我要你送我回客棧找趙四他們。”

唐紹義聽了心中雖有些不喜,但息榮娘是息烽託孤之人,自己不能不管,只得應聲道:“那好,我送你回去。”說着便又擡頭看向阿麥,眼中頗多歉意,說道,“息大當家不勝酒力,我先送她回去,改日再與大夥喝酒。”

阿麥雖喝了酒,眼中卻更顯晶亮,笑道:“好,我叫人送你們二人回去,反正大哥先不走,我們改日再喝便是。”

唐紹義聽阿麥如此說,心中這才高興起來,帶着息榮娘辭去。

阿麥等人直把他們送到大門外才返了回來,張生與李少朝見正主已走,也便不再飲酒,胡亂吃了些便從阿麥處告辭。阿麥叫張士強留下收拾酒桌,自己則請了徐靜往書房而來。

書房裡花梨木的書案散出陣陣清香,阿麥臨案鋪開張大紙,提筆將新軍訓練的要點與建議一一陳列下來,轉身交給徐靜看,“先生,你看看這些條陳如何?”

徐靜仔細看了看,擡頭看着阿麥道:“大多可行,只是有些是靖國公曾用過的,後來已被朝中明令廢除,此次遵行怕是不妥。”

阿麥點頭,其中一些確是父親筆記中所記載,比如提高軍中低級軍官的待遇及教他們識字讀兵法。阿麥解釋道:“軍中原有體制落後,一軍之中最精銳的部隊多爲主將的親軍,一旦主將陣亡或其親軍崩潰,其他部隊就很難有所作爲。其實有些下級軍官雖然沒讀過兵書,卻有着豐富的實戰經驗,若是再授之以兵法理論,使其在戰中融會貫通,不僅於戰中多有用處,日後也不乏將帥之才。”

徐靜緩緩捋須,卻問道:“你可知靖國公因何歸隱?”

阿麥一怔,這個問題她從未問過父親,開始時是不知道,待後來知道了,卻已是沒機會問了。阿麥搖頭道:“我自離家前一直不知父親身份,所以並不知道。”

徐靜想了想,遲疑道:“我也只是聽聞而已,當年靖國公假死遁世,除了厭倦權勢之爭外,還有受皇帝猜忌權臣排擠之故。他當時曾提出‘人人平等,文武比肩’之語,引起朝中軒然大波。靖國公還提出在全國建立義學,人不論貴賤,凡我南夏百姓皆可入內讀書習字,所有花費皆由國庫支出,不用民之分文。”

這些事情,阿麥卻還是第一次聽說,一時不覺有些愣怔,又聽徐靜接着說道:“自古以來,帝王治民奉行的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軍中亦是如此,武人本就難以操控,一個不慎便有軍變之險。”

阿麥沉默片刻,說道:“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徐靜說道:“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所以君主對掌兵武將向來忌憚,你如此行事,雖可得一時之利,可日後必遭人猜忌!靖國公尚不能行,你比之如何?”

一番話說得阿麥心中矛盾異常,良久才道:“先生,這幾款容我再想一想。”

徐靜便就着其他幾條提了一些自己的意見及建議,阿麥用筆仔細地在紙上記了。當天晚上,阿麥便將肖翼、薛武、莫海等人召在一起,提出要將張生騎兵帶上甸子樑的事情。肖翼等人乍聽之下也驚於阿麥的膽大,待阿麥細細與他們把其中好處都說了,這幾人方纔認同了,肖翼更是說道:“唐將軍是忠勇仁義之人,將騎兵交入他的手中定然穩妥。”

第二日,唐紹義只帶着一個青衣漢子來了江北元帥府,唐紹義向阿麥介紹那漢子說是寨中的武藝教頭,那漢子向阿麥拱了拱手,自我介紹道:“小人魏鈞,去年還曾替唐二當家往青州給元帥送過年禮,只是沒能見着元帥。”

“魏教頭。”阿麥拱手還了一禮,又轉頭笑着問唐紹義,“息大當家如何?”

唐紹義面上閃過些許不自在的神色,答道:“她是小孩心性,今日叫人陪着去購物去了,昨日失禮之處你莫要介意。”

阿麥笑着搖了搖頭,“沒事,息大當家人很好。”

唐紹義只道阿麥是在客套恭維,並未在意。一旁魏鈞卻是笑着應道:“大當家是息老當家的獨生女兒,自小就被大夥哄着慣着,脾氣難免不濟,也多虧了息老當家找了唐二當家這樣忠厚的人,這才能容得下大當家的性子。咱們寨中的兄弟直感激得唸佛的唸佛,誦經的誦經!”

唐紹義聽出魏鈞說話不太入耳,不禁微皺了皺眉頭。

阿麥卻是淡淡地笑了,沒有答話。一直沉默地立在阿麥身後的張士強突然插言道:“唐將軍在咱們軍中時便是有名的待人寬厚,更別說息大當家是一個女子,唐將軍怎好與她計較!”

“休得胡言!”阿麥喝止了張士強,似笑非笑地瞥了魏鈞一眼,對唐紹義道,“息大當家淳樸良善率真爛漫,我看了很是欣賞愛慕,若不是已經家有糟糠妻不能下堂,息大當家又不是那甘居人下之人,怕是定要求大哥與我做媒求娶息大當家了。”

唐紹義與魏鈞聞言面上俱是變色,唐紹義知阿麥家中有妻室是假,聽阿麥如此說只道阿麥是真對年少美貌的息榮娘有了愛慕之心,心中頓時百味摻雜,一時說不清是酸是澀,口中卻笑着說道:“休要說笑。”

而魏鈞那裡卻是怕阿麥真的有心挾江北軍元帥之威逼娶息榮娘,以唐紹義看阿麥之重,到時候恐怕非但不攔還要極力促成。魏鈞心中大爲後悔,恨自己不該聽了榮孃的醉酒之言,說什麼麥元帥對唐二當家有斷袖之情。此刻看來,這麥元帥除了人長得太過俊美了些,言行舉止並無不妥之處。

幾人各懷心思,一時俱是緘默。徐靜、肖翼、張生、李少朝等幾人從外面進來,見屋中氣氛有些不對,不免有些詫異,徐靜視線從阿麥與唐紹義臉上掃過,出聲笑道:“讓元帥與唐將軍久等了。”

唐紹義帶着魏鈞忙起身與徐靜、肖翼等人見禮,幾人分主賓重新坐了,阿麥便正式說起張生帶騎兵隨唐紹義上甸子樑的事情,將其中便利與難處皆都提出來討論,就連午飯也沒顧上擺,只隨意地嚼了幾個饅頭了事。就這樣一直談到屋中掌燈時分,終將各種事務敲定了下來。

阿麥擡頭看了看外面天色,笑着留唐紹義與魏鈞吃飯。這次不同前一日,宴席上多了肖翼、莫海等人,頓時熱鬧了不少。莫海早在江北軍中時便與唐紹義相熟,此刻見了更覺親切,端着酒碗嚷嚷着定要與唐紹義大喝三百碗。那邊張士強不知偷偷地和張生與李少朝說了些什麼,他二人便開始一個勁兒地勸魏鈞酒。魏鈞酒量雖不差,但也扛不住三四個軍中漢子拼酒,一會兒工夫便是喝得臉若豬肝,已是漲成紫紅之色。

桌上,反而阿麥最爲悠閒起來,除了偶爾伸筷夾些菜放入唐紹義碟中,便是笑着看大夥斗酒。就這樣喝到亥時初酒席才散,莫海等人都已喝高,魏鈞更是被張生等人灌得爛醉如泥,早已趴在桌上昏睡過去,就連唐紹義臉上也帶了些醉意。

阿麥見此便留唐紹義與魏鈞宿在元帥府中,誰知唐紹義瞥了一眼阿麥,卻堅持要帶着魏鈞回客棧。阿麥無奈,只得叫兩個親兵架了魏鈞,親送唐紹義他們出府。待送到元帥府門外,阿麥正欲與唐紹義辭別,卻突然聽唐紹義輕聲說道:“阿麥,你陪我走一走吧。”

阿麥聞言一怔,擡眼見唐紹義靜靜地望着自己,眸光如水,沉靜雋永。阿麥便笑了笑,點頭道:“好。”

自江北軍進入冀州城後,城內便實行了宵禁,此時街上早已是一片寂靜。幾個親兵架着魏鈞走在前面,阿麥與唐紹義落在後面緩緩行着。

“清風寨的人都希望我能娶了息榮娘。”唐紹義突然說道。

阿麥笑道:“是樁好姻緣,大哥應當珍惜。”

唐紹義沉默了片刻,停下身來看向阿麥,問道:“阿麥,你什麼時候娶妻?”

“我?”阿麥反問,見唐紹義鄭重點頭,便順口胡謅道,“等我將韃子打出靖陽,然後再遊遍江南江北大好河山,尋個世上最美的女子娶了。”

唐紹義乾脆說道:“那好,我等着你。”

阿麥奇道:“大哥等着我什麼?”

唐紹義沉默片刻,終鼓足勇氣答道:“等着你尋個最美的女子娶了之後我再娶妻。阿麥,只要你還沒找到中意之人,大哥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哪怕一輩子,大哥也陪着!”

唐紹義說到這個份兒上,阿麥心中已明白他的意思,可卻也只能繼續裝傻,笑道:“大哥可別咒我!我做夢都想娶個仙女呢,可不想跟着大哥打一輩子光棍!再說只聽過陪着兄弟出生入死、陪着兄弟喝酒享樂,還沒聽說陪着兄弟一起打光棍的呢!”

唐紹義聽了眸光便有些黯淡,待阿麥往前走了一段才又追上去,卻未再說什麼。阿麥將唐紹義送到客棧,息榮娘還在大堂中守着盞油燈等着,見唐紹義回來本是一臉喜悅之色,可待見到後面的阿麥,臉上頓時冷了。

阿麥不欲與她多做計較,只笑着點了點頭便算打過了招呼,向唐紹義告辭出來。回到元帥府,徐靜還等在阿麥處沒走,見阿麥回來,指着阿麥笑道:“你這人太不厚道。”

阿麥被徐靜說得一愣,奇道:“先生這是從何說起?”

徐靜笑道:“你明知唐紹義傾心於你,每見你一次便陷得更深一分,你非但不躲着他些,還偏偏要湊上前去惹他動情,這難道叫做厚道?”

阿麥聽了不禁嗤笑,反問道:“先生覺得我應當如何?就因唐紹義對我有意,我便要斷絕與他的來往?他明明有將帥之才,我就因避嫌而不用?只因兒女私情便絕了朋友之義,這心量也未免太過狹窄了些!”

徐靜聽得瞠目,又問道:“那息榮娘呢?她可是求你幫忙成全她與唐紹義的,你既然對唐紹義無心,那又爲何不幫她一把?唐紹義若是能移情於她,對你豈不是更好?”

幾句話堵得阿麥無話可說,又見徐靜笑得一臉得意,阿麥心中難免不甘,嗆道:“息榮娘是我什麼人?我爲何要幫她?誰人又來幫過我?”

徐靜聽了非但不惱,臉上笑意反而更濃,只捋着鬍子含笑不語。

阿麥被徐靜笑得惱怒異常,沉着臉坐在案前默然不語,過了片刻後卻又忽地笑了,自嘲道:“先生所言極是,我果真不夠厚道。若是我極力撮合他與息榮娘,他未必不會娶了她!不過,我爲何要去給她做這個好人?再者說,唐紹義喜歡誰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與我何干?”

此話說出,阿麥心中頓覺豁亮,就如多年前母親曾說過的那般:你喜歡他,這是你的事情。而他喜歡誰,則是他的事情了。與其胡亂去管別人的事情,不如先來管好自己的事情!

徐靜此時反而斂了笑容,沉默片刻後說道:“你這樣很好,阿麥,這樣老夫反而能放下心來,阿麥終還是個女子!”

阿麥不解地看向徐靜,徐靜笑了笑卻不解釋,只又說道:“阿麥可以假扮男子,卻不應真的變成男子。他日狼煙熄,戰事平,天下定,阿麥能改回紅裝最好!”

阿麥聞言微怔,商易之與徐靜算是最早知道她女子身份之人,卻一直只把她當做男子一般來用,商易之後來更是叫林敏慎帶了易容的東西給她,明白地告訴她絕不能泄露了身份……現在能從徐靜這裡聽到這樣的話,阿麥心中不禁有些感動,真心謝他道:“先生,不管以後如何,先生現在能說這樣的一句話,阿麥十分感激。”

九月底,商易之雲西起事的消息才傳到冀州,此時張生帶騎兵隨唐紹義上甸子樑的事情俱已談妥,唐紹義已派了魏鈞先行回清風寨準備,第一批騎兵先鋒擇日便要拔營。唐紹義從阿麥處得知商易之起事的消息,沉默良久後才擡頭看着阿麥問道:“阿麥,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反?”

阿麥爽快笑道:“嗯,前幾日就從林敏慎那裡聽到了消息。”

唐紹義卻是緩緩搖頭,“不是前幾日,我問的是你在泰興的時候是否已經知道他日後要反?”

阿麥沒有答話,擡頭靜靜地看着唐紹義。

唐紹義繃緊了嘴角,臉色凝重地看着阿麥,又重複問了一遍:“阿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麥想了想,坦然承認道:“不錯,我用向他效忠才換得了江北軍的軍權。”

唐紹義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阿麥又反問道:“不然怎樣?聽從朝中的安排南渡宛江,將整個江北拱手讓給韃子?”

“即便不聽朝中安排也不該謀逆!”唐紹義寒聲道,“商易之此時發難就是亂臣賊子!”

“誰爲亂臣?誰爲賊子?”阿麥問道,“齊景從武帝太子齊顯手裡搶了這江山過來,現如今商易之替他父親再把這江山搶回去,左右不過是他們齊家人的爭鬥罷了,誰是誰的亂臣,誰又是誰的賊子?”

唐紹義默然不語,只是神色冷峻地看着阿麥。

阿麥毫不退讓,淡定地與他對視。

許久,唐紹義嘲弄地笑了笑,說道:“韃子南侵,盤踞泰興、荊州對江南虎視眈眈,阿麥,你果真不知道商易之這個時候挑起內亂會帶來什麼後果?”

會帶來什麼後果?南夏此時內亂,只能是讓北漠坐收漁翁之利!阿麥自然知道這些,可如果不亂,她又怎會有機會掌兵?阿麥冷靜接道:“韃子不敢,有我江北軍在此,他若南下,我江北軍便可趁他後方空虛奇襲靖陽,將他大軍俱都困在關內。”

唐紹義眉宇間又多了些冷意,問道:“用江山社稷百姓黎民來做你們謀反的賭注?”

阿麥無言,垂頭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這世間本就是一場大的賭局,你我從來沒有逃脫過。”

唐紹義有些陌生地看着阿麥,良久沒有說話。

“我不管盛都皇位上坐的是齊景還是商易之,我要做的只是北擊韃子,復我河山!”阿麥說道,她緩緩擡起頭來,盯着唐紹義問道,“大哥,你可還會同我一起抗擊韃子?”

唐紹義默默看着阿麥,卻始終無法狠下心來說出那個“不”字。

阿麥看出他心中矛盾,又坦誠勸道:“大哥,不論是齊景還是商易之,我只是順勢而爲,有我的效忠商易之會反,沒有我的效忠,他依舊會反。說到底他們都已是捨棄了咱們江北軍,捨棄了江北的百姓,你爲何還要介意效忠的是哪一個?就叫他們爭他們的皇位,我們來守衛江北的百姓,不好嗎?”

唐紹義抿着脣,許久沒有應聲。見他如此,阿麥心中已是放棄,苦笑道:“是我在爲難大哥了。”

“我只同你抗擊韃子!”唐紹義突然說道。

阿麥驚喜地看向唐紹義。

唐紹義臉上神色依舊淡淡,重複道:“我只同你一起抗擊韃子,絕不會助商易之奪位!”

阿麥聽了忙舉起三指,起誓道:“麥穗在此發誓,江北軍只在江北,絕不會南下!如若違背誓言,天打雷劈。”

唐紹義沉默地看阿麥良久,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她的手拽了下來,低聲道:“阿麥,我信你。”

十月初二,唐紹義帶張生騎兵去往南太行中的甸子樑,同行的還有以鄭嵐爲首的江北軍軍械造辦處的數十名工匠,阿麥命張士強爲督辦與之隨行,臨行前給了密令與張士強:一旦鄭嵐有所異動,先殺之。

同時,冀州的新兵徵募進行得如火如荼,只不過十多天,已是徵到了青壯一萬六千餘人。阿麥將其先集中苦訓一個月後,才又打散併入江北軍各營,開始全新的訓練。

與冀州的秩序井然截然相反,江南此時則正是風起雲涌,時局變幻莫測。

十一月中,已正式更名爲齊渙的商易之帶領大軍以迅雷之勢攻到盛都城外。

十一月十四,齊景病死於宮中。

十一月十五,太子齊涇於明德殿中倉促即位。

十一月十八,京防都督姚慶降,開安定門引齊渙大軍入,至此盛都城破。新帝齊涇自刎而亡,康王齊泯失蹤。齊渙於太極殿內即位,改號初平。

十二月初七,齊泯於嶺南發佈勤王令,號召各州軍隊北上勤王。

冬風並未給江南帶去絲毫涼意,反而將戰火催發得更加旺盛起來,江南一時大亂。

與此同時,江北八州除卻青、冀兩州被阿麥的江北軍所佔之外,其餘豫、宿、雍、益、荊、襄六州俱已被北漠收入囊中,各地的起義軍被陳起鎮壓殆盡,北漠軍的佔領區暫時算是穩定了下來。北漠小皇帝開始考慮是先東進青州、冀州,還是乾脆渡江南下,趁着江南內亂之機直取盛都!

北漠徵南大元帥陳起上書小皇帝,言江南之亂暫時不會平息,此時南渡反而易陷入南下內戰之中,更何況江北軍佔據青、冀二地,一旦北漠大軍南下,江北軍便如利劍懸於腰腹之上,必成心腹大患!與其南下,不如先全力攻下青、冀二州,然後據宛江而觀江南,趁江南內鬥虛空之時,一擊而就!

小皇帝看了陳起的奏摺,拊掌叫好,非但立刻準了陳起所奏,還又另加了一道旨意,晉升陳起爲太子少保,明年春送寧國長公主至豫州,與陳起成親!

陳起先得高位,再娶公主,風頭一時無二。

聖旨傳到豫州已是年底,豫州剛剛下過了雪。姜成翼從宿州而回,得了信過來行轅向陳起道喜,剛進院子,便見那書房的門窗都大開着,徵南大元帥陳起正負手立於窗前,靜靜地看着窗前的梅樹失神。

姜成翼走到廊下,解下身上披風遞給一旁侍立的親兵,又跺了跺靴上沾着的殘雪,這才笑着走進屋子。屋角上籠着兩個火盆,炭火燒得正旺。因陳起不喜薰香,屋中並未放置香爐,只在案頭立了個大青瓷花瓶,斜插了兩枝紅梅,與窗外的梅樹交相輝映,絲絲梅香倒襯出屋中的清冷之意。

姜成翼笑道:“元帥好沉得住氣,也不叫人緊着建公主府,難不成真叫寧國長公主住到這行轅裡來?”

陳起方轉回過身來看姜成翼,淡淡笑着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進城,這不就給元帥道喜來了嘛。”姜成翼笑道,“皇上竟然將寧國長公主送來豫州與元帥成親,可見皇上待元帥果然非同一般。”

陳起卻沉默不言,過了一會兒突然問姜成翼道:“若打青州,誰去最好?”

姜成翼不知陳起爲何會突然想到打青州上去,聞言思忖了片刻後,答道:“我覺得還是周志忍更穩妥些。”

陳起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他是老將,穩健有餘,進取不足,他不是唐紹義的敵手。”

“唐紹義?”姜成翼不禁詫異,奇道,“他不是已經退出江北軍了嗎?怎的還會和他碰面?”

陳起走到牆上的掛圖前,指着地圖上的太行山南段說道:“探子回報說唐紹義領了江北軍的騎軍在此,若是攻青州,唐紹義必會引騎兵西出太行,或斷我糧草,或日夜襲擾我軍。”

姜成翼自是見識過唐紹義騎兵的厲害,聞言不禁說道:“若是那樣倒是個麻煩事,唐紹義善於奇襲,防不勝防。”

陳起笑了一笑,說道:“所以要攻下青州,必先除去唐紹義騎兵,斷了江北軍這隻臂膀!”

姜成翼聽了眉頭緊皺,爲難道:“可唐紹義人馬在太行山中,行蹤不明,除之甚難。”

陳起道:“唐紹義此人混過軍中又混匪窩,可見雖驍勇善戰,卻過於意氣用事,殺之不難。”

姜成翼忍不住問陳起道:“元帥已有算計?”

陳起輕聲道:“此種人,誘殺即可。”

正月裡,有人舉報南夏降將石達春暗通江北軍,北漠徵南大元帥陳起着人去豫州拘石達春來問,誰知石達春卻斬殺了來將,攜家眷與舊部逃出豫州。陳起聞報大怒,着姜成翼領兵追殺。北漠諸將聽了也俱是驚怒異常,想不到那石達春竟真的暗通江北軍,還敢殺了北漠將領,帶着南夏殘兵逃出豫州!

崔衍帶兵剛從益州平叛而回,在舅舅周志忍處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氣得蹦了腳,叫道:“常大哥早就說那石達春不是好鳥,可陳起偏生還要將他當個寶一般護着,只說什麼要做樣子給南夏人看。現在如何?非但折損了咱們兵將,還叫那廝逃向青州去了。我倒看陳起怎麼全這個臉!”

周志忍被崔衍這種點火就着的爆炭脾氣氣得臉色鐵青,呵斥道:“你這愣頭青!大元帥的名諱也是你能隨便叫的!”

崔衍捱了罵卻仍不服軟,硬着脖子犟道:“我就是看他不慣!變着法兒地給我常大哥做小鞋穿!”

周志忍氣得無語,覺得自己這個外甥果真是根燒火棍子一竅不通!乾脆也不與他講其中曲折,只沉着臉厲聲喝道:“大元帥與常家的爭鬥,你少跟着摻和!我今天告訴你這事,就是叫你心裡有個數!”

崔衍見舅舅真動了怒,這才老實地閉上了嘴,應道:“我知道了。”

周志忍又問道:“你屋裡是不是還有個石達春送的婢女?”

崔衍心中一突,反問道:“她也是江北軍的細作?”

周志忍見他如此反應,心中頓時又覺生氣,橫眉怒道:“不管是與不是,她總歸是南夏人,又和石達春有牽扯,你留她做什麼!”

崔衍沉默半晌,悶聲應了聲“哦”。

周志忍想不過是個婢女,也沒太放在心上,又聽崔衍應了,便也沒再說。周志忍留了崔衍吃晚飯,又與他講了些軍中事務,直到晚間才放崔衍回去。

待崔衍回到自己府中已是深夜,徐秀兒還在屋檐下站着,見他回來沉默地迎上前來,將懷裡的手爐塞到他手上,自己則踮起腳尖替他解身上的大氅。

不知怎的,崔衍心中突然有些煩躁,伸手一把推開了徐秀兒,自己掀開簾子徑自進了屋。徐秀兒微微怔了怔,低頭猶豫了一下,抱着崔衍的大氅低頭跟了進去。

石達春叛逃的事情傳到清風寨時剛過了上元節。這日一大早,息榮娘便叫人從庫房裡翻找布料,想給唐紹義縫件新袍。正忙活着,趙四急火火地從外面跑了上來,叫道:“大當家,大當家,山下來人了!”

“什麼人?”息榮娘問道。

趙四答道:“是個當兵的,已經暈死過去了。”

息榮娘聽了心中一驚,忙跟着趙四到前面去看,只見四五個小嘍囉擡了一個滿身血污的男子過來。那人身上多處箭傷刀傷,神志早已不清,嘴裡只含糊不清地叫着“唐將軍”。

息榮娘轉頭問趙四道:“他可還說了些什麼?”

趙四搖頭,“剛到寨門就倒下了,問什麼也不說,只念着唐二當家的名字。”

息榮娘見此也拿不定主意,唐紹義一直領了江北軍與寨中的騎兵在甸子樑,離寨子還有五六十里,這人也不知是什麼來頭,既然叫唐紹義爲唐將軍,那就應該是軍中之人才是。正思量着,那男子又念出別的來,他聲音含糊,息榮娘費力聽了半天,才模糊辨出那是“石將軍”來。

息榮娘不禁皺眉,問趙四道:“這石將軍又是什麼人?”

趙四哪裡知道什麼石將軍土將軍,只好搖了搖頭,“不知道。”

息榮娘沒好氣地橫了趙四一眼,琢磨了一下,說道:“既然這樣,咱們別給耽誤了什麼事纔好,你騎馬去給唐大哥送個信。”

趙四聽了忙去給唐紹義送信,息榮娘則叫人擡了那男子去找寨子裡的郎中醫治。不到天黑,唐紹義便從甸子樑趕了回來。那男子剛剛醒轉過來,見到唐紹義,一下子便從牀上起身撲倒在唐紹義身前,急聲叫道:“唐將軍,快去救石將軍!”

唐紹義認出此人是石達春手下的副將杜再興,當年隨石達春一同降了北漠,卻不知他爲何會突然找來這裡。唐紹義連忙將杜再興從地上扶了起來,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杜再興便將石達春暗通江北軍被陳起發現,無奈之下只得帶着家眷部衆從豫州逃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說到後面又要給唐紹義跪下,央求道:“唐將軍,求你去救救石將軍吧,我們本是帶了兩千餘人出的豫州,只剛走到肅陽便折損了快一半,石將軍只得困守肅陽。末將拼死才能殺出求救,求唐將軍看在石將軍爲國多年忍辱負重的分上,去救一救石將軍吧!”

唐紹義用力托住杜再興,將他按在牀邊坐下,沉聲問道:“石將軍現在肅陽?”

杜再興點頭道:“就在肅陽,城中糧草軍械俱是不足,石將軍守不得幾日!”

唐紹義微皺眉頭沉默不語,似在思量什麼,片刻後又問道:“陳起派了誰人來追?”

“姜成翼。”杜再興答道,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唐紹義面上的神色,又繼續說道,“末將殺出肅陽後本想去青州向麥帥求救,只是那姜成翼派了多人在路上截殺末將,末將只得棄青州而來尋將軍。”

唐紹義又是沉吟半晌,方纔對杜再興說道:“你遠來辛苦,身上又帶着傷,先好生睡一覺,我連夜去尋麥帥商量營救石將軍之事。”

“唐將軍!“杜再興面上立現焦急之色,一把扯住唐紹義,急道,“請速去救援石將軍,肅陽城小,他那裡挨不住幾日啊!”

唐紹義點頭,暗中卻給了身旁魏鈞一個眼色,魏鈞上前去扶杜再興,抽空子極快地點了他的昏睡穴。杜再興一下子昏睡過去,唐紹義俯身看了看他身上的傷處,叫了郎中進來問杜再興的傷勢。

郎中答道:“身上箭傷三處,刀創四處,看刀口似是韃子彎刀所傷,除一箭險些擦了肺葉很是兇險外,別處都是些皮肉傷,養得幾日便無大礙了。”

唐紹義留下郎中守着那杜再興,自己帶了魏鈞從屋裡出來。魏鈞問道:“二當家,你真要趁夜走?山裡夜路可是不好走。”

唐紹義還未回答,一直守在門外的息榮娘卻聽到了,忙在後面跟了上去,急切地問道:“要去哪裡?”

唐紹義卻搖搖頭,回答魏鈞道:“若再去冀州,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四五日,耽誤不起。”

魏鈞聽唐紹義這樣說,便說道:“那咱們這就回甸子樑算了,不算那些新兵,只咱們寨子的騎兵與張統領的騎兵湊在一起便有五千,幾日便可奔襲肅陽。”

唐紹義聽了不語,心中卻已有考量。

石達春實是江北軍做的事情,是他後來從阿麥處得知的,他原本在豫州時就受過石達春照顧,對其頗爲感激,後來再聽說石達春爲國甘願捨棄個人聲名,心中對他更是敬佩。杜再興講的俱是實情,他必得帶兵去救,可肅陽距此千餘里,即便只帶騎兵疾馳救援也需五六天的時間才能到,而且還要以遠來疲憊之師對抗姜成翼的精兵,勝負難料。若這只是陳起設好的一個圈套,那……

唐紹義眉頭緊鎖,一時極爲矛盾。此事疑點重重,可偏又如此緊急,讓人來不及去細查。

息榮娘與魏鈞對望一眼,見唐紹義凝神沉思,也不敢出聲打擾,只默默地跟在唐紹義身後。一會兒工夫三人已是到了議事堂,唐紹義突然問息榮娘道:“寨子裡能抽出多少好手來?”

息榮娘被問得一怔,想了想才答道:“現在寨子裡又沒有什麼事,抽出百八十個來不成問題。”

唐紹義臉上神情很是凝重,看向息榮娘,正色道:“大當家,這事還要你與大夥商量一下才是。”唐紹義說着,便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原來竟是不想用江北軍騎兵去援救石達春,而是隻帶少許寨中的高手前去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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