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倆何不省去這種無聊的小測驗?你何不直接轉身離開,然後留下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士?”周天明感到自己的耐心幾乎全部要被這個女人磨光了,“你何不珍惜你那可憐的本來就所剩不多的幾十年的壽命?要知道,做英雄,做這樣捨身救人的事情,可是需要代價的!”
“這無關測驗,也無關什麼英雄,但是我確實在捨身救人。”凱莉說,“我在拯救你。”
“哈…”周天明就像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一般,他失笑出聲,“拯救我?我看起來需要你拯救嗎?省省吧!”
“你需要幫助。”凱莉的口吻堅定不移,“我不知道爲什麼現在你與之前看起來判若兩人,但是我看的出來,你需要幫助。”
“所有我需要的,就是你現在滾開這兒!然後遠離我,不要再來煩我!”周天明歇斯底里的吼出聲來。
凱莉如若未聞。
“現在,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走,那麼你和這位年輕的女士只好同赴黃泉了。”隨着凱莉掌心處不斷涌出的鮮血,空氣中的血氣越來越濃烈,周天明已經無法按捺自己體內的衝動,他的所有耐性已經被凱莉磨光。
“一…”凱莉沒有任何舉動。
“二…”空氣中掩藏着詭異的氣氛。周天明粗重的喘息聲在不間歇的傳來,在這個寂靜的環境中仿若轉化爲某種強而有力的聲音叩擊着凱莉的心門。這種強而有力的聲音足以擊垮每個人的心理防線,讓人感到一種難以遏制的恐慌。凱莉抿着嘴脣,雙手的指甲都幾乎陷入肉裡,有零星的汗水自她額頭滲出。她的臉色蒼白,她的心跳加快,她的眼瞳一眨不眨的凝視着周天明。但是她依然站在那兒,她沒有逃跑,她沒有被那種仿若來自地獄的聲音擊垮。
“三。”仿若經過了一個世紀的空白期,對於周天明的警告性的倒數凱莉恍若未聞。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周天明緩緩合上眼睛,而後睜開,從他的血色的眼瞳中,似乎正綻放出詭異的紅芒,“你知道,你不會感到多麼痛苦的。我會很快地結束你的生命的。放心,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周天明漫不經心的向前邁出一步。
只這一步,凱莉不可遏制的從心底升起一絲絕望的情緒來。她本來心底還對周天明抱着一絲期望,期望他並不會真的對自己怎麼樣。但是現在看起來,這絲期望也只是她單純的一廂情願的幻想而已。
現在的周天明,或許真的已經不是她曾經認識的周天明瞭。
但是她並不感到後悔,並不爲自己現在的選擇而後悔。也不感到恐懼。事實上,死亡這個東西,有時候就像期末考試。當你沒有進考場的時候,你會感到十分的緊張與害怕。但是一旦你踏進考場,坐在位置上,開始閱讀試卷的時候,你的心態反而就會平和下來。
如果真的要說她現在從內心深處感受到的是什麼的話,恐怕唯有失望。一種難以言喻,但卻是實實在在梗在心頭卡在喉頭的失望感。
凱莉抿着嘴脣,她合上眼睛,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着,並不是因爲緊張或者是恐懼。而是別的什麼。
周天明再次向前邁出一步。他的身子貼着凱莉,他能感受到她有些紊亂的呼吸。他能看見她在並不刺眼的陽光下輕輕顫抖的睫毛。他能感受到她火熱跳動着的心臟。他似乎感受到了眼前這個女子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他感到一種無形的繩索似乎將他與她捆綁在一起。他的嗜血慾望在一瞬間被某種不知名的神奇力量沖刷的煙消雲散。
是一種極具某種震撼力的力量。它一下又一下抨擊着周天明內心的某個角落。它鑽入周天明的大腦,鑽到他意識的最深處,它叩擊着他大腦最深處某片最隱晦的領域。
他想要反抗這種力量,他想要掙脫出因爲這股力量而帶來的枷鎖。帶來的那種類似於每個人都會揹負的枷鎖。這樣的感覺令他感到不安與惶恐。不希望有枷鎖,他不希望有標籤,他也不希望有牽絆。
“殺了她,從此你自由自在,人世間的東西,再沒有可以約束你的。”一個冷漠的聲音在周天明的耳畔響起。周天明猛地環顧四周,但是卻空無一人。
他的目光被鎖定在凱莉那張略顯蒼白與憔悴的俏臉上,他的眉頭皺成一團,然後舒展開。繼而再皺成一團,再度舒展。他深吸口氣,而後從口中吐出。他開始喘息起來,喘息聲越來越重,仿若來自於地獄的呼喚。
仿若來自於地獄的呼喚。有時候,地獄離你是如此的接近。你不過是僥倖似的跨出一步,就發現已經墜入其中不能自拔。地獄裡有什麼呢?地獄裡什麼也沒有。沒有空氣、沒有陽光、沒有水、沒有植物,自然,也沒有陽光。
你生活在暗無天日的虛空世界中。你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不僅僅是人類,你所在的地
方,甚至連惡魔都無法踏足。
你想逃出去。你當然想逃出去。可是你沒有辦法。身處地獄的人,是不會得到任何救贖的。也沒有任何救贖的機會。
只要你邁出這樣一步。這樣足以讓你墜入地獄的一步。那麼事情就將呈現無法挽回的局面。
周天明很清楚,他正在地獄與人間中抉擇。
或許這樣的抉擇對於其他人來說根本不算是什麼抉擇。或者說這樣的抉擇看起來實在荒誕的很。誰會放棄花花世界選擇永生墜入地獄呢?但是其實是有這樣的人的。他並非本意如此,他只是,暫時性的被一些東西蒙住了眼睛,衝昏了頭腦,從而做出了與自己心願違背的事情。他們受到了懲罰,受到了永遠不會被寬恕的懲罰。
“啊!”周天明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嘶吼。腦袋深處某片最隱晦的區域正被那股神奇的極具震撼力的力量猛力敲打着。就像有一層封閉着的抽屜,即將被強行敲打開來一般。他的腦袋感到難以遏制的劇痛,他蹲下身子,雙手抱住頭,在陰暗無人的巷道深處,嘶吼着、掙扎着。
凱莉聽見聲音,睜開眼睛,她的眼眸凝視着蹲在地上的周天明,她彎下腰,伸出右手臂,像是老朋友之間的安慰一般抱住周天明。她沒有說一句話,她不知道究竟在周天明的身上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現在,他很痛苦。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天明的身子在輕微但又劇烈的顫抖着。周天明的雙手從身後死死的抓住凱莉的肩膀,像是一個在汪洋大海中漂流的人抓到了一塊漂浮着的木板一般。他的手指幾乎陷入凱莉的肉裡去。凱莉感到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她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如果這樣的疼痛能令她多少了解到周天明現在所承受的東西的話,那麼她是義無反顧的。
兩人相擁良久。連凱莉自己都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她不知道那個被周天明用精神控制的女子是怎麼離開這兒的,也不知道自己與周天明待在這兒會不會被過路人發現。她的大腦暫時性的停止了工作。她只是,靜靜的感受着周天明。感受着他的心情,感受着他的掙扎,感受着他的無助。
良久、良久。周天明的身子漸漸停止了顫抖。急促的呼吸也趨於平穩。腦海中那強而有力的力量仿若一陣煙般消散一空。劇痛也隨之而去。他緩緩推開凱莉,像是脫力一般靠着巷子的牆壁坐了下來。
他的臉上滿是汗水,眼瞳依舊血紅,尖牙仍在。
他無聲地注視着凱莉,凱莉也凝眸看向他。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陽光透過雲層的陰影照射下來,劃過周天明與凱莉的眼簾。凱莉似乎被陽光刺痛了眼睛,微微閉上了眼睛。周天明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注視着她,注視着眼前這個極美麗與大氣於一體的女性。他已經有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了。
這樣即使在自己的生命遭到威脅仍然不肯放棄他的人。實實在在有很多年沒有見到了。
凱莉重新偏過頭,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周天明的身上。她的嘴脣蠕動了一下,但是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一個字,也沒有從她的口中蹦出。
沉默像是陽光下的陰影籠罩在二人的四周。寂靜的巷子裡仿若與外界完全隔閡開來。聽不見街上行人的談話聲與腳步聲,也聽不見汽車的鳴笛聲與引擎聲。
“爲什麼?”依然由周天明來打破這種仿若詛咒一般的沉默,他的嗓音有些嘶啞,並且聽起來有些乏力,“爲什麼沒有選擇逃跑?”
“你呢?”凱莉像是已經想好措辭似的反問道:“又爲什麼沒有把我吸成乾屍?”
周天明笑了起來,他的笑容看起來充斥着莫名意味的譏諷,“如果你是在跟我賭博的話…”
“我賭贏了,不是嗎?”凱莉說,“你沒有傷害我。並且,你得承認,你需要幫助。”
“我不需要任何幫助!”周天明強調性的說道:“而我之所以沒有傷害你,只是因爲…”
“因爲什麼?”凱莉打斷他的話,“因爲你不屑,或者是突然覺得傷害我根本毫無意義?你不想再與我這個麻煩的女人浪費時間。你用這樣怎麼聽都很蹩腳的理由的,對吧?”
周天明沉默不語。
“所以,說吧。”凱莉緩緩站起身子,她向周天明在的方向邁了一步,“說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說你根本不在乎我。說你不需要我。”凱莉停頓了一下,她清亮的眸子裡蘊着某種晶瑩閃亮的東西,在陰暗的巷子裡煜煜生輝,“說出口,我立刻就離開。從此以後,也不會再來煩你。”
周天明的嘴脣蠕動了一下,他的喉結上下聳動着,似乎想要將凱莉說的話重複說出口。但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爲什麼會辦不到呢?他應該是被妮娜屏蔽了人性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他在屏蔽了
人性的第一天殺了六個人。活生生將六個人吸成了乾屍。這一點也毫無疑問。他沒有感到任何的愧疚感與罪惡感。他只是覺得自己飽餐了一頓。這一點兒也毫無疑問。
可是爲什麼在看見凱莉的時候,所有的原本不該出現的感覺都一股腦兒的冒了出來?是什麼東西在作祟,是什麼東西掩藏在他的腦海深處,在提醒着他,地獄與人間,只有一步之遙。
他在奢求什麼?他在懷念什麼?爲什麼在屏蔽人性之後,自己的記憶還會出現偏差。偏差到一百年前。爲什麼對於自己有關於洛雪的回憶還是那樣的清晰。清晰的就好像發生在昨天。這些一切都該隨着他的人性消失的東西,爲什麼總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刻突然冒出來?
周天明找不到答案。他閉上眼睛,儘量將自己的腦袋清空。這樣的事情,恐怕其答案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尋找不存在答案的答案,無疑是一件很是愚蠢的事情。
“說不出口,是吧?”凱莉再次朝周天明邁了一步,“那麼,就說你需要我幫助,你需要我在你身旁。你需要我幫助你渡過難關。”
“什麼樣的難關?”周天明睜開眼,他靠着牆壁,仰視着凱莉,以一種戲謔的口吻說道:“有什麼難關是需要我度過的?”
“我不知道。”凱莉說,“這得你自己告訴我。”
“我沒有任何難關需要渡過。我很好。”
“是嗎?”凱莉沉吟一聲,說道:“隨便殺人,吸食人血,也算是你很好?”
“我是吸血鬼。凱莉小姐。”周天明用着重的語調說道:“請記住這件事情。獵食人類,是我的本能。”
“可是我記得,之前,你是個不吸食人血的吸血鬼。”
“是嗎?”周天明聳了聳肩,“那麼我現在不是素食主義了。沒辦法,你知道,有時候總是需要換換口味的。”
“你變了。”
“噢,每個人都會變得。”周天明說,“你看,我一百年只改變這麼一次,已經算是不錯了。相比於你們人類今日的堅持明日就泡湯的善變,我已經算是十分的安分守己了。”
“你正在變成一個,你自己不願接受的人。”凱莉歪着腦袋,重又蹲下身子,以使得自己的視線與周天明的眼瞳齊平,“我很清楚。從你的眼瞳中就能輕易地察覺出來。你正在極力的迴避一樣東西,但是同時又無可奈何的去嘗試接受它。這不是很矛盾的一件事情嗎?或者說,你本身就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你知道嗎?天明,你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洛雪在一百年前對自己說的話,就在剛纔,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方式與凱莉的話語契合在了一起。
周天明怔了怔,他微微聳肩,說出了與當年對洛雪說的同樣的話,“是嗎?我想,每個人都是矛盾的。”
“但是你的矛盾與別人不同。”凱莉說,“你明明很想擺脫現狀,可是卻偏偏擺出一副我就是這樣的模樣。你明明很需要別人幫助,卻硬要說自己很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你看,你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屋子裡,你將門反鎖上,鑰匙緊握在自己的手心。這樣以確保別人進不來你的屋子,而你,也不會離開這間屋子。你將自己與別人完全的隔絕起來,你認爲這是保護自己同時也保護別人的最好方式,但是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不要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一樣。”
“我不是瞭解你,我只是,曾經與你做過同樣的事情罷了。”
“是嗎?如果你也經歷過一百年的生命,如果你也親眼看着你最愛的人在你眼前死去而你無能爲力。如果你知道你的親哥哥還活着並且正在不惜一切代價的對你進行着無謂的瘋狂的報復的話,你就會明白,我爲什麼會這麼做了!”
“如果你也體會過與你接觸過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他們都會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受到你的牽連,你就會意識到,你的出現,你的存在,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笑話。你除了去幹擾別人的正常生活之外,根本一無是處。那麼,或許你就會多少了解我一些了。”
“不是那樣的。”凱莉搖着頭,語氣中多少含着些許的黯然,“並不是你說的那樣的。”
“福克斯死了。”周天明說,“在認識我之前,他始終還是活的好好地。”
“在金陵市的一個叫方倩的女孩兒,成爲了我與我那喪心病狂的哥哥之間爭鬥的犧牲品!她才只有十八歲!”
“還有一個叫齊玥的女孩兒,我的哥哥毀了她的容,燒燬了她的屋子,就只是爲了一百年前子烏虛有的事情報復我!”周天明咬着牙,“如果你能親身體會我所經歷的這一切,這所有的一切,你就會明白爲什麼我在被妮娜.凱爾那個瘋女人屏蔽人性後沒有做出一丁點兒的反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