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慚愧一笑,道,“除了我眼睛熬紅了之外,丞相大人也雙眼通紅跟個熊貓似的,他大概是怕你瞧見所以不來看你了。”
“你這眼睛這麼紅,肯定是哭過了。”長寧指着玉城笑着說,玉城被她猜中,想起自己這兩天哭喪臉的樣子,不由大沒面子。臉一悶把碗往桌上一擱,丟了句話就走了出去:“鬼才會爲你哭。”
玉城走了長寧才得些功夫看了看四周,這裡不像是客棧倒像是民居,想來陳陵君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行蹤,這暗的變成明的,自然得躲上一躲才行,而自己的身後又沒有大軍支撐,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的。
長寧躺在牀上便盤思起那天夜裡的事,她跟墨驪若一對一的打起來這實力上應該不相上下,便對方比自己多了一份狠絕一份毒辣這行事上就佔了上風。此事過後大概整個燕鳴城都會不得安生,現在大街上應該隨處可見搜兵了吧。
長寧本想再睡一會兒但怎麼也睡不着,便乾脆起身下地站在窗外瞧風景,她本傷在肩頭並不妨礙行動,只是身子畢竟受了傷有些虛弱罷了。那種虛弱彷彿所的力氣皆被消磨殆盡,再加上肩頭的傷就如車輪碾在骨頭上一般地疼,所以行動就大爲不方便。
這燕鳴城真是多雨,外面剛下過一場晚秋細雨,地面有些潮溼,已有一堆亂葉在風中打轉,而樹上的葉子仍在簌簌發抖一片一片的往下掉。
樹下有一位小姑娘身着農家打扮,不過十幾歲的樣子,馬尾高束十分精練,生的不算漂亮,但看起來充滿朝氣,啞狼正在院子裡舞劍她在邊上看着,看得興起時還會拍手叫好。
長寧看了看這座宅院,是坐古宅但也佔地極大,內中花木繁鬱但並沒有陰沉之氣。長寧重又坐回牀上躺下,朦朦朧朧似睡非睡的,再次睜眼時邊上點了幾隻燭火,身上的被子蓋的極好,而遠處的桌子上玉城正趴在那裡睡覺,而窗邊啞狼身形緊崩正在放哨。
再也無眠,長寧乾脆持了燭火在院子裡隨意走走,一間一間房的推開來看,其中有一間房極大裡面全擺滿了書架,架上的書也一本一本歸放的整整齊齊,可見主人是個極愛惜書籍的人。
“你怎麼來了?應該多加休息,小小身體。”甯越不知從哪個架子後面遁了出來,看着長寧。
“睡不着。”長寧從那些書架之間穿過去,這裡紙書、錦帛卷軸、竹冊倒也應有盡有,堆放整齊,乾淨無塵,空氣間還漫溢着淡淡的書香與檀香混合的味道,可見主人平日裡對書閣的打理十分用心。
“你在這裡幹什麼?”長寧輕問。
“在找一樣東西。”甯越僅僅看了長寧一眼便又低頭在書藉中翻找出來,長寧看看這麼多書,有心挖苦道,“你這樣找一本書,無異於大海撈針啊,即便再找上十天也未必……”
“找到了……”長寧話未完就聽甯越得意的倚在書架子上,手中揚着一本書,將長寧的後半句話生生的嗆了下去。
“你怎麼這麼快就找着了?”
“我發現了這裡藏書的規律。” 甯越擡頭看了一眼長寧,在這滿是書卷芬芳的空氣裡,也就只有幾支燭火的光亮裡,她正慢慢的走過來,帶給他越來越大的壓迫,不由就低下頭看書,故作不理會她的樣子。
長寧又講了幾句話見甯越未曾答理,便將手中的燭火在他眼前晃了幾晃,“甯越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甯越你這個人太討厭了,跟你說話也愛理不理的,這麼快就……”
“蘇長寧……”甯越嘆了口氣,將自己的外袍脫了過來給長寧輕輕的披上,道,“你要出來好歹披件衣裳出來,你看看你現在成何體統?”
長寧一低頭看看自己,她從牀上下來就只穿了件淡粉色半透明的裡衣裹身,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烏黑柔順的長髮披散下來,給人一種整個人澄澈透明的感覺。
長寧下意識將披着的衣裳裹緊了些,笑罵道,“那你還是討厭……”
這一句討厭已經帶了女子的嬌羞與調笑,甯越不由微微一笑,故意道:“這時就覺得我討厭了?非常非常的不可人意了?”他一笑時緊抿的脣角微微一咧,看向長寧的眼神卻顯無辜與純淨。不知怎麼甯越那份好純淨的臉相,卻讓長寧總能感到絲性的魅惑,長寧心裡一跳臉一紅啐了他一口:“去!你一個男人要長得那麼可人意幹什麼?”
甯越被她逗得一樂微笑道,“能有力氣逗笑,看來身子該是無有大恙了,來,讓我看看傷勢如何了?”
“不要。”長寧搖了搖頭。甯越剛纔急着找書,衣鬂有些微亂,但神色卻是自若,臉上仍帶微笑,“幹嘛如此拼命,你救了我,我也不會謝你。”
長寧也擡頭傲笑,“你救了我,我也不會謝你。咱們彼此彼此……”
二人心意相通,對望一眼,突然就都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二人的目光隨即柔和了下來。
天上殘月一鉤,映着細雨點點,月色從窗戶中散進來,薄光如煙籠着兩人。
甯越微微偏轉頭,遙望窗外,而他在看窗外的時候,長寧卻在看他。長寧覺得這樣白衣靜立、眺首凝思的甯越,很像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長寧,過來看看這本書中都寫了什麼。”甯越終於收回視線,招了招手讓長寧過來,長寧過去一看那是本很古老的書了,這書也沒有臉面,而且內頁都已發黃,但她翻了幾頁又似不像,其中內容分明是有關當今衡夏國陳陵君的秘史,應該時間不長,長寧看了甯越一眼,“這都能被你找到?”
“只是原本聽這屋主人提起過有這本書,當時不以爲意,但現在兩國交戰天子被困,或許這本書對如今的大局能有所幫助,所以就想翻出來看看。”
“我倒是很好奇,這屋主是誰?”
甯越斂笑凝神,心中感慨道:“都說燕鳴城鍾靈毓秀人傑地靈,是個如同水墨畫一般精緻的地兒,這兒多出人才,但最有名的還要數隱士路非桐。”
“路非桐?可就是那些文官們口中常提到過的那個人?看他們的口氣,似乎對其極爲崇敬。”長寧被挑起了興趣,伸手撫了撫這本已經微有發黃的書,“也就是說這宅子的主人就是路非桐,而這書也是他寫的?”
“正是,路非桐,燕鳴人士,傳聞師出沈從國師,有經緯之才,懂縱橫捭闔之術,但其人脾性不定,喜歡遊歷天下,向來飄渺無蹤鮮少露面,所以多有造訪之士求而不得,故爲隱士,這裡,就是他原本的家,”甯越將燭火移近了些,道,“我與他是多年的好友,曾在遊歷時結交,當年我們之間曾有一諾,這宅子亦可隨時使用。”
“市坊間早有他不少傳言,真可謂吹捧的如神仙一般厲害的人物兒。”長寧心有愕然,便不再說話,她與甯越坐在牆角擠在一起就着燭火讀起了陳陵君的秘史。
兩人讀罷已經是四更天了,長寧看看甯越,問道,“怎麼樣?”
甯越也看看長寧,笑道,“你覺得怎麼樣?”
“至少這本書還有點用處的。”長寧將此書扔回原處,用手揉了揉腦穴,便將自己在陳俊君府上的所見所聞都敘說了一遍給甯越聽,甯越倒是笑了,“看來我們此趟府邸之行,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還有可乘之機。”
長寧表示贊同,“那好,此事事不宜遲,你去找那七妹妹,我去找那陳管家。咱們分頭行動。”
甯越對長寧一拍掌定下的事表示反駁,“爲何是我去找七妹妹?”
長寧眨了眨眼,連眼睫上都落了笑意,“人家七妹妹慕你美色,貪你才華,此等好時機不利用,你還更待何時啊?”罷了,長寧又伸過手撫了撫甯越的臉,調侃道,“你就犧牲一回美色,當救陛下要緊。”
“蘇長寧……”甯越咬着牙,他牙齒根都恨得酸酸的,怎麼一向不當心不在意的樣子現在居然被她欺壓到頭上來了, 甚至於拿她全無一點辦法,但正是如此心中反是升起一股溫柔,一向她最會左右自己的想法,讓自己怒則怒,想讓自己喜則喜,雖然自己表面上善於隱藏但內心裡的真實感受他還是清楚的。
“蘇長寧,有句老話叫覆水難收,你把我潑出去了,到時收不回來你可別後悔。”長寧的髮絲被風一吹吹到了甯越的臉上,甯越攏了攏她的發將它放在她的身後。
她們坐着的位置正好是陰影和光明的分界,長寧處在黑暗之中,而邊上的甯越臉上則被燭火鍍上一片朦朧的光。此刻長寧輕輕將頭枕在甯越的肩膀上,道,“甯越,你說你是最瞭解我的人,那我也是最瞭解你的那個人,你若當真是個潑出去了收不回來的主兒,我也不會下此決心讓你去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