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旅客棧。
玉嬌足足病了半個月。
是夜,病情有所好轉,但依然不能起牀行走。
本來她的病並不嚴重,外傷已愈,只是心中惦念掛牽着心上人上官寒竹,內火攻心,便一倒下就起不來。
香珂這些天雖然心急如焚,但也不能把患病在牀的玉嬌一個人扔在客棧裡,自己和寶柱乘馬去西域。
因此,只有耐着性子陪護在玉嬌的牀側,企盼玉嬌的病能早日好起來,再一同西去索取聖品。
半個月來,由於這山旅客棧地處荒僻,來往客人不多,武林人更少涉足,所以,香珂三人住在客棧內倒也安然無事。
現在,香珂見玉嬌吃了些米粥,又閉目睡去。
她輕輕地掩上門,走出屋,來到庭院裡。
庭院裡灑下一片月光,晚風拂來,送來不知誰家的淡淡花香。
站在房檐下。香珂向旁邊寶柱住的屋子瞥了一眼,屋內亮着燈,不知寶柱在做些什麼。
這些日子裡,把個寶柱呆得心急火燎,白日裡總擦拭那柄金刀,夜裡便去村外練功、因爲香珂告訴他,白日只能呆在客棧裡,怕他到村外練功遇上江湖中人,惹出事端。
香珂很想找個人說一講話,以解除心中的寂寞。
但是寶柱又不能說話,而玉嬌神情悽苦,總是神不守舍,說不上幾句便要扯到上官寒竹的身上……
香珂仰首遙視天宇,月朗星疏,銀河隱隱;天宇深邃而高遠,顯得那樣神秘莫測。
她幽幽嘆息一聲,想到了冰棺中的殭屍,要復活那些殭屍,所需四種聖品只到手一種,另外三種還茫茫然。
去西域途路遙遙,西漠風仙尚不知何許人物,能否索取到聖品,亦難預料……
耳畔響起輕微的聲音。
投目看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寶柱,他一定是又要出去練功。
香珂不知怎麼的,心頭驀然涌起一種感覺,那就是孤單。
彷彿身處茫茫荒野,上有星河,下有沃土,卻無有一個人與自己相伴。
她禁不住對剛剛走出屋、手裡提着金刀的寶柱,輕聲道:“還想出去嗎?”
寶柱轉過身,看了香珂一眼,點了點頭。
香珂微喟一聲,輕聲道:“你看今夜的月色多好,陪我在這站一會兒吧。”
寶柱遲疑了一下,走到香珂身旁,把手裡的金刀入了鞘,仰視着天宇上一輪皓月,若有所思。
香珂道:“若不是玉嬌的病耽誤,也許半個月咱們已然趕到西域了。楚家父子留下的那兩匹馬的腳力並不慢。”
說着頓了頓,聽不到別人說話,只好接着又道:“也不知上官寒竹是怎麼了?是真的找不到咱們,還是沒有找,抑或是獨自一人去了西域。”
又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寶柱,見寶柱正注視着自己,她便又說下去:“玉嬌的病我看多半在上官寒竹身上。他要是來了,玉嬌立即就會好……”
雖然沒人和她交談,但已經有人在聽她說話了。
這或多或少可以減少一些內心的孤寂,但是一旦發現自己是在對一個啞巴喋喋不休時,又會感到加倍的孤寂。
好在這孤寂時間不長,已被“啪啪”的拍打客棧的大門聲打破。
大門聲一響,上房裡奔出了一個店夥,嘴裡喊道:“來了,來了。”
跑到大門前,把門打開半扇,朝門外道:“客官,住店嗎?”
門外的人叱道:“廢話!買棺材能到這兒來嗎!”店夥嚇得不敢再言語,閃身讓進來三個人。
這三個人是兩男一女。走進大門,徑直奔上房走去。
香珂和寶柱站在西廂房檐下,這三個人要去上房需從他們面前走過,適才聽得開門時,外面發話的很橫,兩人就知來者非山野村民,所以待這三個人一走進來,兩人就很留意這三人的衣裝長相。
走在前面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穿着黑衣,腰上佩着一柄很奇特的劍。
壯漢旁邊緊緊跟隨的是個穿黑色勁裝,背插單刀的少年。他所以亦步亦趨地跟隨,是因爲右腳微跛,走得慢了便要落後。
最後面離這兩個人有五尺距離的是那個女人,一身藍衣,梳着髮髻,面部輪廓很清秀,整個地恬靜得如一泓秋水。
兩人正然張目觀看,走在壯漢身旁的黑衣少年,斜視了兩人一眼,突然停住腳,冷喝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這人居然怕看,是真的怕看,還是找藉口打架?!
香珂連日來被玉嬌的病鬧得情緒不佳,聽得這黑衣少年氣昂昂的搶白,便要發作。但想到江湖上
波譎雲詭,終於勉強忍住。
一旁寶柱的右手。已搭在了刀靶上。
聽得黑衣少年的冷喝,前頭的壯漢也停住腳,轉首向香珂和寶柱投來目光。
目光一到,便驚異地叫了一聲道:“他們原來在這兒!”
說着話,轉身走到香珂和寶柱面前五尺站定。
嘿嘿一笑道:“這不是那個啞巴小子嗎!你曾經殺死了本幫主手下的‘地躺雙刀’,擊傷過‘穿雲雙劍’,本幫主認得你!”
香珂愕然,只因他不認識這黑衣壯漢是何許人。
而寶柱心裡明白:他就是財神百里金的徒弟,三星幫中孤星幫的幫主孤星子。
曾經帶領手下的“天地雙婆”、“地躺雙刀”。
“穿雲雙劍”到天山找過香珂。
只因當時香珂和玉嬌追尋金刀客,不在天山。
寶柱和大力鷹爪門的破雲鷹和蹈海鷹與他們展開廝殺,結果雙鷹命斃。
寶柱受傷危險之際,幸好酒鬼趕到,念寶柱給過他狗肉吃,又是個啞巴,遂出手相救。
孤星子和“天地雙婆”方擡着被寶柱擊傷的“穿雲雙劍”離去。
不料,路遇毒丐,孤星子和“天地雙婆”見毒丐騎的那匹“千里雪”乃是一匹寶馬良駒,又見毒丐貌不驚人,遂起歹念,意奪寶馬。
不料奪馬未成,“天地雙婆”和“穿雲雙劍”還丟了腦袋。
孤星子因是百里金的徒弟,毒丐網開一面,放他一馬……
寶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夜能在這荒僻的小村客棧,能再次與孤星子遭遇……
孤星子說完,看了香珂一眼,又邪笑道:“敢情他真的是啞巴,本幫主還是對你說吧,莫非姑娘就是那個‘冰山玉女’嗎?
“都說她身邊從前有個金刀客,現在有個啞巴齊寶柱。
“他既是啞巴齊寶柱,你也一定是柳香珂!”
香珂聞言冷道:“我不管閣下是誰,但請說話尊重些。
“別張口閉口啞巴、啞巴的!你身後的跛腳想必也不願本姑娘叫他瘸子吧!
孤星子陰側惻一笑,道:“本幫主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你所以還這麼威風,恐怕是還不知我是誰。
“這個啞巴不能告訴你,儘管他知道我是誰,在下乃三星幫之孤星幫幫主,江湖人稱降魔聖劍孤星子的便是!”
一旁的黑衣少年冷笑道:“我們遍走江湖,爲的就是尋找到你,‘雪山玉女’柳香珂……”
香珂道:“他以前人稱‘搏虎少年’,現在更多的人叫他‘金刀少俠’。”
肖匡達冷冷一笑道:“他也配稱‘俠’?”
“香珂道:“自然配稱‘俠’!與金刀客相比,金刀客不過是一代豪客,千丈煞氣,百步威風,笑傲江湖,目空四海。
“而他卻善惡分明,濟世救人,強暴面前不怯手、弱小面前不逞強。
“這樣人不配稱‘俠’,何人配稱‘俠’呢?”
話出口,香珂自己也微感驚異:
自己怎麼竟在人前表揚起寶柱來!
他真的有自己說得這麼好嗎!
孰知,此番誇耀在寶柱的心裡激起巨大的波瀾,喚起了他內心深埋的那股蕩蕩正氣和那縷凜凜豪情。
他要成爲‘俠’,懲強扶弱、濟人救難的豪俠!他要對得起香珂的這番褒意。
他情不自禁,右手握住了金刀把……
孤星子一旁聽了香珂的話,不由冷冷一笑道:“似他這樣的人,便是真的成了少俠,又能怎樣?不待俠名遠播,腦袋早掉了。
“不說別人,便是在我‘降魔聖劍’的眼裡,他也只不過是個美女的隨從,充其量可以對付那些地痞混混。”
說着,伸手抽出腰間的降魔長劍,轉首對身旁的肖匡達道:“肖公子,還是本幫主先會他一會,看這小子到底有多大道行!”
肖匡達手裡提着秋水雁翎刀,聞言點了點頭,傲然道:“他若連你這一關也過不去……哼,也不配在下出刀!”說着,復把手中刀插在背後。
寶柱知道降魔聖劍孤星子的厲害。前番破雲鷹於浩天就死在他的一劍之下。
而聽口氣,這跛腳公子肖匡達好像更強於孤星子。
偷目去看不遠處的藍衣女人,不禁一怔,但見她站在那裡,靜靜的,一動不動,不言不語,甚至也沒有看,彷彿這所有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儼然一個局外人。
不知怎麼的,寶柱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今夜最可怕的強敵應該是這個藍衣女人,而不是在江湖上名聲響亮的降魔聖劍和這個冷傲的肖匡達。
因這女人委
實靜得出奇,靜得邪門。
孤星子執劍在手,對香珂邪笑道:“柳姑娘,假如你這個保護神傷了或者死了,你不會拒絕和我們走吧?
“當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們儘可能地讓他不死。”
香珂沒有回答,只因她看見寶柱的金刀已出鞘。又搶步,欺身,下搏……她能怎麼回答呢?寶柱戰敗,自己除了戰死或被擒,還有別的路嗎!
孤星子委實駭然一驚,他曾目睹過寶柱赤手擊敗了自己手下的“地躺雙刀”和“穿雲雙劍”。
而今他手裡卻多了把金光爍爍,冷氣透骨的金刀,一剎那間。
他便完成了出鞘到下搏的整套動作……。
不及多想,手中降魔聖劍猛然封出。
孤星子沒有想到寶柱手中金刀是神兵寶器,更不會想到也就是金刀客遺下的那把令人膽戰魂飛的金刀。若知道,他絕不會往外封,應該閃避。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只因知己不知彼,他便丟了命。
結果很簡單:
寶柱的金刀砍斷了他的降魔劍,進而砍中前胸,紅光迸現……
肖匡達大駭:
原來這個齊寶柱使的是寶刀,無堅不摧的寶刀!
如果不是孤星子第一個與他交手,而是換了自己,同樣會外封他的刀,後果會比孤星子好嗎!
他回首去看旁邊不遠靜靜佇立的藍衣女人,道:“孤星幫主請我們來做助手,我們沒動手他自己先駕鶴西遊了,你怎麼無動於衷!”
藍衣女人聞言,柔聲細語地道:“不是孤星子請的我,是百里金請的我。他是死是活與我不相干,我只知道把那個柳丫頭領回去交給百里金。”
肖匡達怒道:“你是誰?孤星子也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藍衣女人依然柔聲細語地道:“有時我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誰,江湖上知道我是誰的,也不過幾個人……”
藍衣女人吐話發聲,靜雅輕柔。彷彿她所言的是綿綿情話,遺憾的是她不露一絲笑意,臉上平平靜靜,若是嫣然一笑,再配以這麼柔靜的聲音,一定非常迷人。
香珂心中暗暗吃驚:“這藍衣女人看上去,怕是已有四十多歲,但體態卻還是那麼窈窕婀娜,靜如湖畔垂柳,柔似三月微風。
這時,肖匡達已然抽出自己的秋水雁翎刀。
他轉首對藍衣女人道:“你不想與在下聯手?在下若獨自擒了這柳姑娘,你豈非一點功勞也沒有了?”
藍衣女人道:“你自己動手吧。我不相信,百里金請我對付的人,你們也能對付。”
肖匡達冷冷一笑,道:“你看在下到底能不能對付!”說完,瞟了寶柱一眼,傲然道,“準備好,在下要出招了。”
話出刀動,踏中宮襲向寶柱前胸。
寶柱心一動,他顯然已知自己執的是寶刀,居然還敢踏中宮直進,其中必有隱招。遂暗加提防,輕描淡寫,金刀往外一封。
肖匡達手中秋水雁翎刀不過是個虛招,也叫“遮眼法”,他見寶柱用金刀外封,遂震聲清嘯一聲,身形凌空飄起,同時左手疾扣,從食指中指無名指至小指彈出四道強勁的指風、襲向寶柱胸前四處大穴。
“彈指驚雷!”一旁的香珂失聲驚呼!
肖匡達的!“彈指驚雷”可謂快疾,但寶柱比他更快,身形玄奇奧妙地一移,堪堪避開襲向自己的指風,趁肖匡達身形自空落下時,向前一搶步,手中金刀向前一探。
捅向肖匡達心窩。
肖匡達想不到寶柱的步法這麼邪門,他搶上這一步,也正是他避退的一步。
今見被寶柱堵死,又一刀捅來,只好飄身往外飛掠,躍出八尺站穩身形,驚得出了一頭冷汗。
低頭一看,胸衣竟然不知什麼時候被劃了一個口子,惶惑地擡頭道:“我敗了嗎?”
藍衣女人一旁輕柔地道:“你應該承認自己敗了。也應該承認是對方刀下留情。
“若他不是用刀輕輕一捅,而是一式攔腰橫斬,你會怎樣?
“他好像知道你落下的方位,是先你一步搶上的。”
肖匡達一怔,對藍衣女人道:“你說在下敗了?”
藍衣女人道:“他的步法極像酒鬼的八卦陰陽步,但又有所不同。
“他執的分明是金刀客的那把金刀,列爲武林八件神兵銳器之首。
“年輕人,慢說你要落敗,便是你師父‘追魂神指’一嘯翁來,也難取勝。”
肖匡達越發驚詫,道:“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在下的師承?”
藍衣女人道:“你的‘彈指驚雷’不是很好的說明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