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遠帝在御陽殿召見北靜王之時,並沒有摒退宮人,所以北靜王當場求宣遠帝爲他和女官崢嶸賜婚的消息,轉眼之間已經傳遍鄭國皇宮的各個角落。
今日玉容郡主進宮謁見紫玉皇后,聽到宮女在議論此事,不由分說便朝那幾名宮女大發脾氣,聲稱要將她們的嘴撕爛,直嚇得那小宮女渾身顫抖,不敢辯駁半句。她的近身侍女桂月便是那日在御花園中阻止劉玉容掌摑崢嶸的那個宮女,她上前好言勸說了幾句,劉玉容這才罷休,急急就往長樂宮方向去,要向姑母紫玉皇后問個清楚。
劉玉容對東方玄情根深種,那是滿宮皆知的事,曾多次表露心跡,希望能成爲北靜王正妃,甚至請了紫玉皇后做主,但東方玄視若無睹,從不將她放在眼裡。劉玉容雖心頭鬱悶,但這些年東方玄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她便也就稍稍心安,等着有一日他能回心轉意,迎自己過門。沒想到這等來等去,偏就等來這麼個消息,叫她如何能平靜下來。
劉玉容不顧桂月的阻攔,橫衝直撞地欲走進長樂宮正殿宮門,當值的李造見狀便將她攔下,行禮說道:“郡主,皇后娘娘吩咐,今日概不見客,您還是請回吧。”
“你算個什麼東西,竟敢攔着我的去路?”劉玉容伸出塗着腥紅蔻丹的手指指着她,“你給我讓開,否則讓我姑母砍了你的頭!”
“郡主息怒,皇后娘娘有令在先,奴才不敢不從。”李造先前受了劉玉容一巴掌,對這位刁蠻郡主又厭又怕,只是礙於身份,不敢在臉上表露分毫。
“姑母即便有令,那也是針對外人,豈會連我都不肯見!你給我讓開!”劉玉容欲上前推搡。桂月見狀急忙將她拉住,好言說道:“郡主,萬不可在長樂宮前放肆無禮,若惹怒了皇后娘娘,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打發了的事呀。”
桂月是前幾年紫玉皇宮賞給劉玉容的宮女,處理沉穩,進退有度,紫玉皇后便是知道劉玉容性格急躁,行事總是不顧後果,才賞了桂月在她身邊提點。礙於她的身份,劉玉容平常也會忌憚幾分,聽了桂月的話,她便稍稍安靜下來,焦急說道:“可是……可是北靜王的事……”
“此事真假未明,郡主在此時還皇后娘娘追問,難免有失體面。郡主不如靜觀其變,探清楚虛實再說。”桂月這些年跟在劉玉容身邊,已將她嬌縱的脾氣摸了個透,每每遇事,她只能在一旁盡力勸說,希望劉玉容不要將簍子捅得更大。
“對呀!這或許是皇上逼迫的,是那個左崢嶸一廂情願呢!”劉玉容眼前一亮,篤定地說道,“我這就去找北靜王問個清楚!”她提起湘裙,一路小跑而去,滿頭珠翠撞擊,發出清脆的清響。
“郡主!”桂月一邊呼喊,一邊示意隨從追上去。
長樂宮正殿裡,衛德新和春然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紫玉皇后坐在鳳椅上,面色鐵青,眼神中的怒意如熊熊烈火般在燃燒。
“皇上當真這樣說?”
“千真萬確,皇上在御陽殿金口所言,要徹查貢女一案。”衛德新俯身說道。在御陽殿伺候的那一票宮人中,也安插了長樂宮的眼線,所以東方玄一出殿門,這消息就已經傳到長樂宮裡來,紫玉皇后如臨大敵,這才下令拒見任何人,鎖起宮門商討對策。
“東方玄擅離職守,目無法綱,皇上居然不去怪罪他!”紫玉皇后雖身在後宮,但也知道東方玄功高震主,乃是太子東方平在朝堂上最大的威脅,她原想憑藉此事讓宣遠帝好好打壓一下東方玄的囂張氣焰,不成想她這如意算盤撥的雖響,卻全盤都落了空,還引宣遠帝關注起貢女被殺一案來,這不是將髒水往自己身上潑嗎?
紫玉皇后怒不可遏:“那東方玄給皇上喝了什麼迷魂湯,竟讓皇上這般護着他!”
“奴才猜,是隨國戰事未定,皇上仍需要北靜王出力,所以才……”衛德新小心翼翼說道。
“鄭國有這麼多皇子,難道就找不出一個人來代替東方玄出征嗎?東方玄如此肆無忌憚,囂張跋扈,他眼裡還有沒有皇上,還有沒有本宮這個皇后!”紫玉皇后掃翻桌上的玉瓷蓋碗,茶水順着桌子流下,浸溼了鋪地在面的提花氈毯。
“奴婢還聽說……還聽說……”春然吱吱唔唔地說道。
紫玉皇后橫了她一眼:“有話便說,吞吞吐吐的成什麼體統。”
“娘娘息怒!”春然忙叩頭說道,“奴婢聽攬星殿傳出來的消息,說……說流星已被他們捉個正着,將所有事情都招了!”
“你說什麼!”紫玉皇后臉色大變,從鳳椅上騰得站了起來。
“據彭正所言,送進攬星殿的訊息如石沉大海,流星亦沒有再出現和他面前。奴婢猜確實如傳聞所言,流星已被他們發現了。”春然戰戰兢兢地說道。
“不中用的東西!”紫玉皇后冷笑一聲。每年送進鄭國皇宮的美人不計其數,有的一朝得寵,庇佑家族,有的銷聲匿跡,全無蹤影,更有的枯耗年華,至死都見不着宣遠帝一面。論寵愛,這些年紫玉皇后與宣遠帝早就只剩下帝后之誼,而無夫妻之情;論皇子,這後宮中生個皇子的也並不僅只有她一個;論家世,紫玉皇后的父親雖是當朝宰相,卻也並非一等一的世襲貴族。但是這麼多年下來,紫玉皇后卻能坐實後位,一手輔佐嫡子走上太子之位,其手段高明,遠非常人可比。
在震怒之後,紫玉皇后已然冷靜下來,眼中恢復了些許清明,嘴角一抹笑意分外駭人:“既然不中用了,就沒必要再留着。春然,找人給她送點東西進去。”
“奴婢遵旨。”春然心領神會,垂首答道。
“衛德新,你知道該怎麼處理彭正。”紫玉皇后冷眼說道。
“請皇后娘娘放心,奴才絕不會讓彭正說出不該說的話。”衛德新恭敬說道。他和春然兩人都是紫玉皇后的心腹,幾乎所有該做不該做的事,都有他們的份,同是一條船上的人,要真出了差錯,頭一個遭殃的就是他們。
脣寒齒亡的道理,他們比任何人都懂。
“都警醒着點,別給本宮出差子!”紫玉皇后的目光冰冷如刀,朝他們兩人臉上掃過,“都下去吧,該幹什麼該什麼去。”
兩人不約而同叩首退出正殿,左右各將殿門掩上。倘大的正殿裡,只剩下紫玉皇后一人坐在鳳椅上,她撥弄着套在指上的點翠藍鎦金嵌寶護甲,壘絲雲形赤金翡翠步搖輕輕晃動,投下一片眩目光影。她低眉看着翻在桌上的玉瓷蓋碗,伸出兩根纖白如玉的手指拈起,嘴角輕勾,指上勁兒一鬆,那茶碗撲棱一聲掉到地上,摔得了粉碎。
有的人呀,自認爲自己堅硬無比,其實,不過就如同這瓷器一般,再硬,也是容易碎的。
沈雲朝在接到東方接派人傳來的消息後就來到了北靜王府,東方玄仍在宮中尚未回來,他徑直去了品風小築。秋紋端了新煎好的藥從迴廊走來,見到沈雲朝便行禮喚道:“沈大人。”
“她怎麼樣?”沈雲朝把目光投向小樓。
“方纔跟王爺鬧了一通,現下興許是累了,剛剛纔睡過去。”秋紋嘆氣說,“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這般倔強,我可從來沒見過有人敢這麼跟王爺說話。”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沈雲朝笑了一笑。他推開小樓的門走進去,思及自己畢竟是男子身份,不宜這般貿然走入姑娘閨房,便示意秋紋先進去看看崢嶸醒了沒有。秋紋點點頭,將藥碗放到桌邊,走進屏風後面,隔着帷簾輕喚了一句:“姑娘。”
崢嶸帶了這一身的疼痛,自是睡不安穩,聽着動靜便已經醒了,微微將簾止掀起,秋紋上前說道:“沈大人來了。”
“沈大人?”崢嶸微蹙眉頭。
“就是御醫院的沈雲朝沈大人,是王爺請他過來爲姑娘診治的。”秋紋拿了個枕頭墊在崢嶸身上,讓她靠的更舒適下。
一聽人提起東方玄,崢嶸的神色便沉了下來。她並非蠻橫無腦之人,豈會不知依當前的情況,若是離開北靜王府,她興許還未走到皇宮,便已死在街頭。就算心中有千般不甘心,爲了活下去,崢嶸也只能暫時留在北靜王府。
她怎能死!
倘若死了,楚南該如何是如,大蜀該如何是好,她的國仇家恨又該如何是好!
崢嶸壓下這滿腔的恨意,聲音平靜地說道:“請他進來。”
沈雲朝在屏風外聽到她的話,便舉步走了進去。秋紋將半邊帷幕用玉鉤掛起,崢嶸靠坐在牀頭,一雙剪水秋瞳向沈雲朝望來。她的臉色依舊那般蒼白,卻似玉碗盛雪一般高潔,晶瑩的雙眸似有水光在流動,那般清冷傲然,櫻脣輕抿,無形中透出一股倔強,窗臺上陽光跳耀,卻遠不及她的未沾染半分塵煙的絕世姿容。沈雲朝的神情裡浮起恍惚,那絕世容光彷彿是瑤池翩臨人間的天女,聖潔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