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身着玄色氅衣,在宮人的注視下邁進御陽殿,腰間的鴉青色寶相紋玉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雙眸凌厲,充滿迫人之勢,單只是餘光微瞟,便已叫這滿殿的宮人都垂下了眼睛。東方宇英端坐在龍椅上,明黃色繡金絲龍袍裹着臃腫的身軀,端端生出一股威儀之勢。
“兒臣叩見父皇。”東方玄躬身行半禮道。
“玄兒既然回朝,莫不是隨國之戰已然取勝?”東方宇英並不叫他平身,只眯了眼睛淡淡問道。
“隨國戰勢平穩,將士上下一心,不日便可直接京都,父皇勿需擔憂。”東方玄不亢不卑的應道。
“噢?既然戰事尚未結束,玄兒又爲何突然回朝?”東方宇英皺起眉頭。
“兒臣擅自職守乃是死罪,求父皇降罪。”東方玄單膝跪下,直接了當地說道。這倒叫東方宇英一愣,他未曾料到東方玄會主動請罪,一時語塞,怪責之語竟不知從何處說起。
Www★ тт kΛn★ ¢o “玄兒,你是一軍元帥,若失了軍心,該如何統率全軍,領兵打仗?”
東方玄心頭冷笑,臉上依舊那般平靜:“父皇說得不錯,兒臣自認有失帥責,不配統領三軍,自請卸去戰甲,留守京師。”東方玄怎會不知道,東方宇英需要他這枚棋子去打江山,需要他這個元帥去穩定軍心,但是,唯獨不需要他這樣的兒子。
忌憚和提防,讓他們的父子之情,早變得淡漠如水,所剩下,只有利益牽聯。
東方宇英臉色一變,眸光沉了下來,嘴上卻道:“玄兒言重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你即回京,必是有其他要事,平身再說。”
“父皇,兒臣有一事相求。”東方玄並未起身。
“噢?這倒是難得,你且說來聽聽。”東方宇英猜到,這件事,就是東方玄擅離職守的根本原因。
“兒臣欲求一女子爲妻,請父皇恩允。”東方玄拱手說道。
在鄭國,皇子在婚前可由侍妾伺候通房,年滿十六後便可按生辰八字擇淑女婚配,大都會娶王公貴族之女爲正妻,或者與其他諸侯國聯姻,像十三皇子東方明,便是婚配了燕國的玲玉公主,並已擇好良辰吉時,將在明年二月初三完婚。東方玄在衆皇子中排行第七,今年已滿二十四歲,早已到了婚配年紀,東方宇英也曾爲他擇了好幾位淑女供他挑選,但東方玄從來不屑一顧,便是紫玉皇后的侄女玉容郡主,也都被他一口回絕,這麼多年來,他身邊連一位侍妾都從未有過。
東方宇英本想借婚配一事牽制他,但見他心意決絕,無迴旋餘地,漸漸的便就斷了這份心思,甚至想着他不成婚也算好事,至少不會留下後代,威脅到社稷江山。此時聽到他的話,東方宇英心頭乍然一驚。
“玄兒何時有了心上人,朕竟全然不知曉。你且說說,是哪一家的名門淑女?”東方宇英掩起心中驚訝,不露聲色地問道。
東方玄仰起冷峻如冰山的臉,篤定地說道:“蜀國女官,左崢嶸。”
這是東方宇英在今天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東方玄此話也恰巧證明了他擅離職守的根本原因,饒是東方宇英對他有所忌憚,此刻也再按耐不住,怒道:“你便是爲了此女枉顧禮法,擅離戰場,棄萬千將士而不顧?”
兩軍交戰,勝敗只在頃刻,若無主帥坐陣,又有何勝算可言?在隨國和蜀國的交界處,有一處黃金礦藏,東方宇項覬覦多年,正是想借此機會,一爲了奪取金礦,擴充鄭國國力,二亦是爲了削弱東方玄手上的兵力,以試探他的野心。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東方玄竟會爲一名卑賤的女官拋下戰事,千里迢迢趕回左京。
“那女官莫非比國運和萬千將士的性命還要重要?”
東方宇英的語氣裡透出森寒怒意,侍立在一側的李自忠知道宣遠帝是動了真怒,垂首站着大氣都不敢出,唯恐波及自身。
其實在東方玄決定趕回左京之前,他就已經對戰事做好了周密安排。他所帶領的鄭軍,跟隨他南征北戰多年,個個驍勇善戰,忠心耿耿,隨國早已經是他們的囊中這客氣,東方玄之所以沒有把實情告訴東方宇英,自然是另有目的。他聽到東方宇英的質問,眼底浮起一抹冷笑。
“於家國而言,自是天下更爲重要;但於兒臣而言,左崢嶸,遠勝天下。”
“放肆!”東方宇英一掌拍在桌上,勃然大怒,“且不說左崢嶸的身份地位,便是她毒害貢女這一條,就已是死罪,此等冷血狠毒之女,有何資格入我皇室成爲正妃?”
“崢嶸是否有毒害貢女,此事尚未定論,按禮法,官叫犯錯,皆交由大理寺審理。崢嶸身爲正三品女官,爲何會被關入暴室?兒臣着實想不明白,還請父皇明示。”東方玄不理會東方宇英的沖天。。怒火,反而質問起來。
“皇后掌管後宮諸多事宜,左崢嶸身爲陪侍女官,自然也是後宮中的一份子,皇后此舉並無不妥之處。”此事有關皇家顏面,東方宇英自是不肯承認紫玉皇后的所做所爲不合規矩,“你佩戴兵刃,私闖暴室,打傷宮人,視國之禮法爲無物,乃是大錯!”
“那就請父皇下旨治罪,兒臣甘願卸去戰袍,留守京師。”東方玄拱手說道。
“你……!”東方宇英指着他,氣得手都顫抖了。他怎會聽不出來東方玄言辭中的威脅之意,隨國之戰尚未結束,倘若在此時更換主帥,軍心渙散,豈有取勝之機?況且,他這些年費盡心思纔將東方玄調去邊關鎮守,爲的就是讓他遠離京師,斷絕爭奪皇位之念,現在又怎肯將這隻猛獸養在身邊。
東方宇英怒極攻心,一屁股會到龍椅上,大口大口喘着氣,這可把李自忠嚇壞了,忙端了一杯熱茶喂東方宇英喝下,勸道:“陛下,王爺愛美人不愛江山,倒也算得上是個風流情種,你又何必爲這件事跟他置氣呢,保重龍體要緊呀!”
“兒臣無意冒犯,請父皇恕罪。”東方玄躬下腰身,假心假意的致歉。
愛美人不愛江山……
東方宇英眼前陡然一亮,倘若東方玄爲一介女子放棄江山,於朝堂而言,難道不是大幸嗎?他若成婚,妻兒留居左京,於自己而言,難道不是多了一份牽制和要挾的籌碼?東方宇英臉上的怒氣漸漸緩和下來,但一時又找不到臺階開口。東方玄看見他臉上神色變換,早已將他的心思猜透,嘴角不經意輕勾,充滿嘲弄意味。
“兒臣願回隨國戰場,若此戰得勝,求父皇應允兒臣與崢嶸的婚事。”
其實在東方玄心中,即便東方宇英反對,天下所有人反對,他也不會改變對崢嶸的初衷。但是,爲了能保護崢嶸的安全,他需要東方宇英的權利,在他離開左京這段時間裡,“賜婚”這兩個字,足以讓崢嶸安然渡過所有難關。
東方宇英抓住東方玄拋來的臺階,順勢而下:“玄兒年紀不小了,確實該成親了,既然玄兒心意已決,朕當成人之美。就如玄兒所言,若此戰你能凱旋歸來,我便爲賜左崢嶸爲北靜王正妃。”
“多謝父皇!兒臣必不負父皇重託!”東方玄單膝跪下說道。
“毒害貢女之案,朕會派人詳加調查,玄兒不必擔憂,朕自會還左崢嶸一個公道。”在國家大事面前,不管是左崢嶸還是容篤篤,甚至是紫玉皇后,都不值得一提。東方宇英賣了個順手人情,“那左崢嶸便暫時留在你府目,你依禮款待便是,待朕查明真相,再召她回宮。”
“兒臣遵命。”東方玄冷漠地應了一聲。
“過去朕給你送了那麼些舞女侍妾,你皆是原封不動退了回來,沒想到竟會對一個女官如此情深,真叫朕意外啊。”東方宇英如一個尋常父親般,用一種溫和的充滿笑意的語氣說道。
“父皇見笑了。”東方玄淡淡地說道。
“想必那左崢嶸必有過人之處,朕倒是想見一見這未來兒媳了。”東方宇英故意套近乎。
“父皇后宮佳麗三千,百花入眼,自視天下女子皆爲凡物。兒臣眼拙,識得了木蓮,但再也瞧不見牡丹了。”東方玄不冷不熱的恭維他。
“牡丹雖傾城,卻尚不及木蓮高潔,玄兒既心有所屬,往後便好好待人家吧。”東方宇英揮揮手說道,“退下吧。”
“兒臣告退。”東方玄很乾脆的拱手行禮,退出御陽殿。東方宇英的臉色沉了下來,眸子裡射出一道寒光,竟有殺意隱隱浮現。
東方玄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彷彿一隻俯在龍椅前的巨獸,倘若不及早籌謀,恐怕皇位堪憂……
“李自忠,去查清楚蜀國貢女一案。”
場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不管怎麼樣,就目前境況來說,東方宇英仍然需要東方玄來爲他打江山,所以,他也同樣需要一個能真正牽制住東方玄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