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們走。”百里神樂沉默片刻, 淡淡掃了他們二人一眼,目光掃過華韶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
華韶慌張的垂下眸子,百里神樂收回自己的目光勒馬轉身。
扶搖宮的人馬分成兩列, 讓路給他們。
薑末駕車離開。
到江邊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亮了, 江水泛着銀色的光芒, 空氣裡有着濃重的露水味, 遠山似一抹濃墨, 隱在霧靄中看得並不真切。
渡頭停着一隻船,船伕翹着腳坐在船尾釣魚。因爲天色還早,這時並沒有什麼客人。
薑末背起華韶朝小船走去, 與船伕談好價格,二人上了船。
“不用擔心了, 他們沒追來。”薑末將華韶放下的時候發現他掌中一片冷汗, 忍不住安慰道。
華韶僵硬的點點頭, 朝岸邊望去。波濤翻滾,船越行越遠, 岸邊並沒有百里神樂的影子。
他知道百里神樂並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他猜不透百里神樂的想法,心中如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提不起精神來。
“外面風大, 我們到裡邊去。”薑末提議道。
華韶點頭。
薑末扶着他進入船艙, 忽然一道掌風撲面而來。薑末連忙攬着華韶連連後退數步, 站定, 冷聲道:“是何人偷襲?”
從船艙內走出兩人。
“何長老?”華韶識得其中一人, 忍不住蹙起了眉頭,看向另外一人, 猜測他便是何長老口中的劉長老。他們爲什麼會在這裡?難道是老鬼他們出了事?
“殺了薑末,抓住華韶。”何長老道。
劉長老點頭,五指彎曲如鷹爪朝華韶抓來。薑末拔出鐵劍,一劍隔開劉長老的攻擊。何長老趁勢而上,指尖拂過薑末的肩井穴。薑末只好鬆開華韶,身後向後滑開。
何長老冷笑:“薑末,你殺我丐幫那麼多弟子,今日就叫你血債血償。”
薑末心中一冷,他的水性並不好,在這狹小的船上還要以一敵二,實在是佔了下風。便是這船伕,只怕也是受了他們的收買,此番想要活命只怕難如登天,真是纔出虎口,又入狼窩。
薑末苦笑一聲,在何長老和劉長老二人合攻過來之前一頭扎進了江水裡。
正值隆冬時節,江水十分寒冷,就算是高手掉進這江裡也不免會送了性命。華韶奔到船舷邊,大聲叫着薑末的名字。何長老怕他想不開也跳了下去,忙一掌將他擊得昏了過去。
路上華韶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一次,卻覺得全身發軟,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知道是有人灌了他迷藥。馬車跑的很快,顛的人頭昏目眩,很想吐,胃裡又太久沒吃東西,只能吐出一些苦水。
華韶強忍着胃裡的難受,很快又暈過去。
就這樣醒過來暈過去很多次,再次醒過來時,原來的那種顛簸感已經消失了,華韶確定了一下,身下躺着的確實是踏踏實實的地面。
身上一如既往的沒什麼力氣,大概是藥量比之前少了些,華韶的腦海微微清醒了些。左腿上的傷口因爲沒有換藥,又加上旅途奔波,此刻正散發着難聞的惡臭味,疼痛鑽心。
華韶轉頭打量了周圍一遍,這才發現這裡是一個地牢,在他身邊的不遠處放了個破碗,碗裡盛着半碗清水,碗邊還有一塊發黴的饅頭。
華韶腹中空空,實在餓得受不了,強忍住左腿的疼痛,慢慢的朝清水和饅頭挪了過去。也不管水中是否有毒,大口大口的將水灌入口中,破碗很快見了底。
清水終於解救了乾裂的嘴脣和疼得發乾的嗓子,華韶將目光轉向饅頭,猶豫了一下,飛快的抓起饅頭朝嘴裡送去,狼吞虎嚥的吃了下去。
吃着吃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華韶慌忙的用手背擦掉眼淚,無聲的哽咽着。
就這樣狼狽的過了兩天,這期間他試着提了提真氣,卻發現他所有的內力都被人用極其狠厲的手段封住了,若強行運功,只怕會自損經脈,武功全廢。
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左腿上的傷口已經流膿了,華韶只好將他們送來飲用的清水偷偷節約起來用來清洗傷口,又將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了綁住傷口。
昏暗的甬道中傳來腳步聲,華韶急忙轉頭朝牢門望去。
來人是何長老。
“將他帶出來。”何長老吩咐道。
華韶被他們用麻袋套在頭上押走。他早沒了力氣,只能任他們推搡着。
耳邊似乎傳來議論聲,華韶透過細小的縫隙看外面的情景,才發現他被他們帶進一間院子裡,院子裡似乎站着很多人,有丐幫弟子,也有其他門派的弟子,每個人都是滿臉怒色,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院子的中央用木頭搭建了一個臺子,臺子上面立着一個木架。
丐幫弟子拖着華韶上臺,將他四肢牢牢固定在木架上。華韶全身痛得根本無法掙扎,若不是繩子將他綁着,他早已軟倒在地上。
何長老一把將他身上的麻袋扯下,刺目的陽光頓時晃疼了華韶的眼睛,華韶眯起眼睛朝前方看去,目光觸及到一抹琉璃白時,不由得一怔。
丐幫爲那人獨立設了一張席位,那人挺直着背脊坐在席位上,面無表情的朝他望來,正是姬千羽。
華韶趕忙收回目光。
姬千羽也吃了一驚,不過臉上依舊沒什麼變化,只是下意識的站了起來,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坐了回去。
只見何長老走到姬千羽面前,抱拳道:“今日姬盟主能夠到場,實屬我丐幫之榮幸,何某代表許幫主和丐幫衆弟子在此恭迎姬盟主。”
姬千羽淡淡頷首。
何長老又道:“百里神樂此人,手段狠辣無比,自他禍害江湖以來,已有不少弟子遭其毒手,想必今日到此的都是看不慣此人陰狠手段的俠義之士。前些日子丐幫捕獲一名少年,經查證,這名少年竟是百里神樂座下最紅的一名寵君。我們認爲此事非同小可,故設此除魔大會,若能逼出百里神樂最好,若不能逼他出來,這少年既是魔宮中人,由各位武林同道來處置,倒也十分合適。”
何長老話音剛落,便有霹靂堂的弟子站出來,憤憤道:“何長老儘管處置便是,百里神樂既然寵愛這少年,想來不會坐視不管的。”
華韶的臉色早已在他們一口一個寵君中變得蒼白如紙。原來在江湖上他早已聲名狼藉至如此,他早該想到的,當年在武林大會上百里神樂是當着天下人的面將他劫走的。
難怪這四年來師門的人都不曾尋來,根本不是扶搖宮難闖,是師門早已放棄了他。
“拿過來。”何長老道。
一名童子手捧托盤走上高臺,停在何長老身邊。
何長老眼底浮起一絲陰狠的笑,指尖拈着一根銀光閃閃之物,如釘卻並非釘子。
“此乃跗骨釘。”何長老沒有錯過華韶眼底的迷惑,眼中陰狠的笑意更加深了幾分,“華公子,如果痛的話,就叫出來,越大聲越好,這樣百里神樂纔有可能聽得到。”說罷,一枚跗骨釘便毫不留情的釘入華韶肩膀,華韶沒做好心理準備,喉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呼痛聲。
“聲音太小。”何長老再次拿起一枚跗骨釘,狠狠釘入華韶胸前。
華韶這次整張臉都白了,額上冷汗如雨,脣畔被咬的殷紅,卻是一丁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何長老拿起第三枚跗骨釘。
姬千羽忽然站了起來,衆人的目光皆被他吸引過去,不解的望着他。
只見姬千羽面無表情的走到臺上,伸手解開華韶身上的繩子,將他抱在了自己的懷裡,冷聲道:“衆位皆是俠義之士,行事卻如此狠毒,實在有愧俠道。江湖的規矩,冤有頭債有主,與衆位有仇的是百里神樂,又何必將仇恨發泄在一名無辜的少年身上。”
華韶擡眸看他,低低的喚了一聲:“姬公子……”
衆人臉色齊齊一變,緊緊盯着姬千羽懷中少年,面上有羞愧之色,但更多的是不甘。即便華韶無辜,但誰又肯放過逼出百里神樂這麼大好的機會,紛紛亮出兵器將姬千羽圍了起來,竟是要跟他動手的意思。
“本座倒要看看誰敢傷本座的人。”極清冷的聲音飄來,明明前一刻還遠在天邊,下一刻卻恍如驚雷般響在衆人的耳際。
灌滿真氣的白綢化作足下之路,素衣白裳的男子彷彿御風而來,落在臺上,掌風直逼姬千羽面門。姬千羽一手攬着華韶,一手出掌對上那人的手掌。內力激盪,兩人同時被震得向後退了幾步。
姬千羽默默嚥下喉中腥甜,擡眸淡淡道:“你來晚了。”
百里神樂見他接了自己一掌,竟然還能面色如常的與自己說話,心中不禁存了幾分讚賞之意,倒沒有趁人之危,慢聲道:“將他交給我。”
姬千羽低頭看了懷中的華韶一眼,眼神堅定如鐵:“你沒有資格擁有他。”
百里神樂臉色驀地變了,身形一晃就到了姬千羽的身前,一掌落在他的胸口。姬千羽既要避開他掌力,又要抓住華韶,一時之間十分吃力。
百里神樂抓住時機,一把將華韶奪入懷中。
姬千羽只覺得手裡一空,百里神樂已抱着華韶掠到了十步之外,與此同時,跟隨百里神樂而來的下屬立刻將他包圍了起來。
“好好招待姬盟主。”百里神樂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就抱着華韶離開了。
姬千羽伸手將脣邊血痕抹去,負手立於木臺上,擡眸朝百里神樂離開的方向望去,眼中神色難辨。
他不該來的,偏偏在那張英雄帖上看到了華韶的名字,彷彿着了魔似的趕過來,到最後,還是沒能管得住自己,不忍見他受苦,所以不管不顧自己武林盟主的身份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