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貞現在很上火。
他本來只打算弄個小範圍的聚會,讓金陵媚香樓的姐兒出來唱兩曲,賓主盡歡也就過去了。誰知道弟弟王守忠竟然帶了一撥江湖人士來別院,也不曾給他打個招呼。
王守忠聽下人說今晚兄長有雅集,本來很不高興,誰知細細一問竟然是張文晉與會。有這小張相公出現的地方,能雅到什麼程度?王守忠大笑道:“我早聽說張慶嘉的花名,今晚要見上一見。”說着自作主張兩處並在一處。
下人們不敢違逆這位二少爺,當然無不照辦。
王守貞怕顧氏那邊說不過去,只得先過去,把話說清楚。顧大姐略一尋思:看來王家是呆不長的,若是能從這幫江湖客裡挑到一兩個好手也是一個助力。只要等我媚香樓子弟都到了蘇州,李、徐又能奈我何?
她這回出來本來志在必得,只帶了五六個隨侍弟子。沒想到顧媚娘竟然敗在了同輩人手裡,落得如此窘境。不過此番得了那個李香君倒也算不虧,樓沒了還可以再起,只要有這等尤物,自然是搖錢樹一般。
“媽媽,李師妹還是不肯吃東西。”侍女上前稟報道。
李香君自從被擄,便水米不進,不言不語。任打任罵,只是彆着頭,吭都不吭一聲。
顧氏哼了一聲,道:“那就任由她餓着,跟我玩貞烈麼?”青樓之中自有調教人心的手段,多少貞潔烈婦,一旦落入這些老鴇手裡,一頓手段下來,各個都成了陰娃**。往往越是貞烈的女子,墮落起來也就越徹底。
是以顧大姐根本不擔心這個十二歲的小女娃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不一時,又有侍女來報,說前面觀柳廳裡的客人已經到了,請顧氏準備。
顧氏早就準備停當,只等那些客人報的曲牌傳遞進來,便分派女兒們出去演奏,她自己也混雜其中,在暗處偷看這些來客中是否有值得招攬的人物。
這一看,便看上了個其貌不揚,隱隱有些猥瑣的道人。
那道人雖然相貌猥瑣,卻身穿綾羅道袍,步行間暗踏九宮八卦,舉手中沉穩迅疾。廳中人多聒噪,他卻充耳不聞。筵席上美味珍饈,他只是略吃了兩口青菜,還是在清水裡浸過之後方肯入口。
如此世道能有如此戒行的道士,豈非高人?
只是這般人物也最難溝通,若是不能投其所好,哪怕金山銀山都砸不動。
顧大姐心中暗道:有道是相由心生,爲什麼這高手竟然生出這等容貌?莫非是假的麼?
還真就是假的!
錢逸羣早上隨便挑了一撮頭髮,幻化成新的容貌。張文晉見識過紅娘子的易容術,知道這是真人不露本相,故而不是十分驚詫。文光祖卻暗道:若是能學得這一手,以後出入閨閣可就再無障礙了!
此刻錢逸羣只覺得席間的菜餚口味太重,刺得舌苔疼痛,齁得喉嚨發乾,只好讓侍婢取來清水,涮了之後才放進嘴裡。即便如此,仍舊難以下嚥,吃了兩口便停了。他這番做派,自然不得有心人的眼,以爲他是故作高人姿態。
其中便有一位乾道,身着深黑道袍,頭頂九樑冠,老鼠眼,掃帚眉,鷹鉤鼻,滿身陰戾之氣。他是王守忠請來的客人,見席間另有道人,便起了“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的念頭,存心要落落那道人的顏面,好顯得自己手段高強。
錢逸羣進來便見這道人面色不善,眼中含妒,只是不去理他。無意間又觸怒了那道士,以爲錢逸羣看他不起,心中恨意更甚。
那道人見錢逸羣停下筷子,啪啪鼓了兩掌,席間登時安靜下來,連媚香樓唱曲的女郎也放低了聲調。
雖然眼下圓桌共餐已成風尚,不過這等官宦之家的筵席還是依照古法,位尊者一人一席,位卑者二人一席。客分左右,主人居中。廳堂的最中間空留出來,供歌舞表演,往來斟酒。
此時王守貞、王守忠兄弟二人做了主座,王守貞的客人坐在左側,王守忠的客人做的都是右側。錢逸羣因爲文光祖、張文晉的推讓,坐了左側首席,是主賓席。他見對面有道人鼓掌,目光不善地落在自己身上,心中暗道:這世間果然傻蛋比雞蛋多,你這是想找不痛快麼?
果然,那道人放聲道:“席上那位仙友,敢問一聲仙姓道名,真鄉何處?”他坐在右側次席,不過首席卻是空着的,可見在王守忠的客人中地位最高。
錢逸羣淡淡笑道:“凡夫俗子,賤名不足掛齒,江湖人稱厚道人。”他答了話,卻不反問,言下之意便是:我才懶得知道你的姓名。
那道人碰了一鼻子灰,臉色更差,卻不好自報家門,那樣也實在丟人。他望向王守忠。王守忠到底要維護自己的客人,哈哈一笑打了個圓場,道:“這位仙長是我貴賓,乃茅山高士,道號隆璇子!”
“哦。”錢逸羣一聲,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弄得王守忠也是灰頭土臉。
王守貞不知道這厚道人什麼來路,不過看起來並不厚道。他乾咳一聲,示意文光祖介紹一二。文光祖到底是大家子弟,從不怯場,只是聽說隆璇子是茅山道士,想想自己的老師馬懷遠好像跟茅山頗有關係,擔心大水衝了龍王廟,便道:“原來是同道中人……”
“呸。”錢逸羣直接啐了一口,望向文光祖,“誰跟誰是同道中人?”
文光祖尷尬得滿臉通紅,依着他的脾氣便要發作,只是攝於厚道人的凌空御物方纔硬忍了下來。張文晉正要上前打圓場,只聽錢逸羣又道:“你這小友與我有緣,同上一道也未嘗不可。他一個山野道士,跑來招搖撞騙,也想跟我同道?”
“賊道敢爾!”隆璇子暴怒,起身指向錢逸羣。
錢逸羣冷笑,坐在座上往後一靠,悠悠然道:“看你賊眉鼠目,氣質猥瑣,眼袋深黑,腎虛陽虧,顯然是色中餓鬼,也好意思叫別人賊道?”錢逸羣經過趙監院的調教,被罵防禦力極高,罵人功力也不弱,一席話說出來不帶髒字,卻**得隆璇子三尸暴跳,
隆璇子本有道侶共參陰陽雙修之道,初時進益頗快,近些年卻有些不濟,最恨人說他腎虛陽虧。他跳了起來,從袖中摯出一把黃表符紙,喝道:“賊子,敢接我一符否!”
錢逸羣還沒說話,對面又有人跳了出來,大笑道:“無知小兒哪裡當得起道長的符籙!請道長將這符省下賜予小弟,由小弟代道長教訓這狂妄之徒!”
王守貞心下不喜,暗道:這些江湖草莽,將個好好的筵席弄得如此烏煙瘴氣,二弟怎喜歡與這些人往來。
旁邊王守忠卻看得眉開眼笑,道:“正好看看開碑手蔣師傅的手段。”隆璇子見金主發話,自己也不便堅持,又存了讓蔣武師試探深淺的念頭,便端坐不語。
“不妥,不妥啊!”左側陪席之中,突然有人接話道,“蔣師傅是練體着手,厚道長是煉意入道,如何能比得公平?”
衆人放眼過去,見那人蓄着三絡長鬚,身形清瘦,倒是幾分飄逸之氣。正是張文晉帶來的清客,坐在陪席。張文晉微微點頭,暗道:湯生果然是個識趣的,回頭得記得打賞一些。
那邊蔣師傅卻嚷道:“你這意思是我欺負他了!”
錢逸羣冷冷一笑道:“開碑手?是說蔣師傅的手能開碑?”
“哈哈,尋常石碑,應聲而碎。”蔣師傅大笑着揚了揚蒲扇大的肉掌,盯着錢逸羣,“敢與我比一場麼!”
錢逸羣直盯着那雙肉掌,突然出手如電,兩支紫檀木筷破空而去。
這草木之心的副作用威力巨大,雖然會消耗體內五炁,卻勝在防不勝防。獅子搏兔亦盡全力,故而錢逸羣出手便要震懾當場,免得後面那些身子粗壯的武夫草莽一個個跳出來找自己麻煩。
他在聖境住了這麼久,算是徹底將身體調理過來了。一般的人間雜質污穢,都能隨着每天的新陳代謝排出體外,不會積聚身中。故而體內五炁騰騰,源源不絕,比之前強盛許多不說,恢復速度也明顯快得多。
這雙紫檀木筷是標準的圓頭方底,紫檀木又是極品重木,誰都想不到錢逸羣會用這筷子當暗器。
蔣師傅猝不及防,手上劇痛傳來,慘叫一聲,掌心中已經被兩隻木筷刺了個對穿,鮮血汩汩涌出。
開碑手是外門功夫,練的時候十分艱苦。蔣師傅從小練武,意志堅韌,被錢逸羣刺穿手掌竟然咬牙硬忍了。
錢逸羣回視蔣師傅:“剛纔你說的應聲而碎,是說石碑,還是說你的手?”
衆人不知道壓力壓強的關係,被錢逸羣這隨手一擲嚇得黯然心驚。誰都沒有看清錢逸羣是如何出的手,想想若是這兩支木筷不是衝掌心去的,而是直取要害,恐怕席間就多了一具屍體。
“來人,扶蔣師傅下去休息。”王守忠將蔣師傅安排在賓客第五席,顯然也是十分看重這位武師,沒想到言語之間便已經被人解決了。
他再望向錢逸羣,目光之中卻帶了些許獵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