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四十年,農曆二十八,吳家府主吳晨與嫡長子吳憂拂曉動身,跟在他們身後是吳家大小姐吳妙兒和隨行丫鬟曲小蓮。
這次出門,沒有驚動府中任何人,四人快過獵豹,踏小雪而行,在熹微時分,到了陽城外三十里青玄山脈下的一座山寺。
大玄建國百年,一直推崇抑佛,再加上陽城本就尚武,信佛使徒只能用少得可憐形容。
縱觀青玄山脈上,不是佔山爲王的義匪,就是開宗立派之徒,讓這座常年無人問津的山寺顯得格外煢煢孑立。
遠觀這寺廟並不大,廟頂上鋪滿了琉璃金碧輝煌,門前雕刻好多仙人,栩栩如生。
吳家夫人生前喜佛,早在吳妙兒出生前便每逢大節都會上山供佛小住幾天,逝世後,這個活便換成吳晨來了。
尚未進山門,所有人便默契拍了拍身上積雪,吳晨與吳憂並肩前行,吳妙兒和曲小蓮與他二人拉開一定距離,不敢逾矩。
吳妙兒與曲小蓮是夫人看着長大的,咿呀學語時便來過佛廟,她倆不約而同看向廟宇上方懸掛的一口銅鐘。
銅鐘鳴三聲,心神安定,息止妄想,斷除煩惱,方能明悟。
這是吳夫人曾經教誨她們的,也是四人此行目的。
當晚四人夜宿前朝古寺,農曆二十九早晚吳府府主吳晨敲響洪鐘前後三聲,共六聲。
這一天,吳憂哪裡都沒有去。一個人靜靜呆在山頂上,他的身旁,是吳晨給自己夫人立的一塊碑。
母親當年爲了嫁給吳晨跟孃家斷了關係,按照習俗,嫁出去的姑娘死後是要回孃家一趟的。
可是,母親沒有孃家了。
厚重連綿的鐘聲如心中思念久久在山頭不肯消失,吳憂在落日餘暉時,給自己母親行了跪地大禮。
十年前,他曾在母親陵墓前發誓一輩子不拿劍了。
十年後,他是來請罪的。
吳家現在需要他,更是要他手中的劍。
想來母親在天有靈,也不希望吳晨早早就去與她團聚。雖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撇下親生孩子自顧自逍遙快活,母親一定是幹不出這種事情的。
一道寒光從山中飛來,繞着吳憂身體疾飛,把整個山頂照耀的光彩不停,片刻後纔在他的眼前停下。
這是一道飛劍,長約三尺,兩指粗細,劍身光滑如鏡,除此再無奇處,卻給人一種極不普通感覺。
“這是曲兒留給你的,本想在你弱冠禮時親自贈你,現在只得我來了。”
吳晨從山下走來,一屁股坐在兒子與妻子中央,朝天邊招招手,飛劍便停在吳晨掌心。
看着手中飛劍,他輕輕說:“這把劍你要好好珍惜,可是前朝好寶貝。”
“飛劍可有名字?”吳憂面無表情的問。
吳晨想了想,看向妻子的碑,說:“有,叫無慮。”
空中飄着雪花,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
吳憂擡起頭,一片晶瑩的小雪花落在他的鼻尖處,看上去透明的,慢慢的,它融化了。
吳憂接過吳晨手中飛劍,一時分不清是雪還是淚的他,哽塞無言。
十八弱冠禮,他的孃親不要他做天下第一,只願吳憂無慮。
山腰下,吳妙兒仰面山頂,愣愣出神。曲小蓮安靜候在一旁,不敢出聲。
夫人身份敏感,自己是大宗師的丫頭,可也是吳府丫鬟。
有些事情,她不能聽也不能勸。
“小蓮,時間真快啊,轉眼便是十年。”吳妙兒淡淡的說。
曲小蓮不出聲,只是點點頭。
吳妙兒轉頭朝她一笑,“是不是覺得我很冷血,來了孃親的碑前卻不去祭拜?”
曲小蓮搖搖頭,咬着牙,強忍自己不出聲。
“沒事的,我只是怕,”吳妙兒蹲下身,將頭埋在膝下,帶着哭腔,她喃喃:“我只是怕上了山頂就不敢去京城了。我怕,我真的怕,怕跟我娘一樣,沒了家。”
大玄一直都是這個大玄,只是當家做主的變了。現在當家做主的姓玄,以前身居高位的喚姬。
吳府夫人,也姓姬,名妙曲,字蓮音,前朝正統皇室血脈。
前朝皇家後嗣嫁給今朝有恩的府邸,本就大逆不道,這事不怨吳晨夫人的孃家。
抿着嘴,曲小蓮用手輕輕撫過吳家大小姐的頭,心中隱隱作疼,她還是開了口:“小姐,沒事的,都會好起來的。”
山頂處,一聲嘹亮劍鳴破空而起,激起山間千堆雪,引得青玄山脈無數宗門匪巢伸出腦袋,一探究竟。
吳妙兒稍稍擡起頭,淚影婆娑,見遠處有一白衣身影御劍而來,又破涕爲笑,她癡癡說:“是啊,會好起來的。這次,你就跟着憂子去吧。”
曲小蓮表情呆了呆,見離她們越來越近的白衣,她慌了神,手足無措,不知回答些什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放心,我的婚事沒有那麼快。”擦了擦眼角的淚,吳妙兒不希望自己弟弟看到自己哭泣樣子。拉着曲小蓮起身,她對已經到跟前的吳憂,嫣然一笑。
腳踩飛劍的吳憂注意到姐姐眼角還未乾透的淚痕,愧疚低頭,隨即在夕陽馬上消失時,他伸出手,微微一笑,他道:“走,兩位姐姐,我們回家。”
“恩,回家!”吳妙兒和曲小蓮重重點頭,同聲道。
與來時的低調不同,吳憂這次回府可謂是用浩浩蕩蕩形容。
晚間涼州,飛雪與喧鬧照舊,只是在陽城外三十里,突然升起一抹恐怖劍氣,劍氣過後,是無數飛雪氣浪襲城而來。
城中之人好似回到數年前,吳家吳晨祭出驚天一劍時候,齊齊擡頭。
飛雪亂人眼,只見吳家大少爺腳踏飛劍,白影卷雪飛行,無數劍氣護道,縱橫無匹。
吳府家中,數百紅燈籠高高掛,好像是給吳憂指明回家路。
身在鮮紅中的洛瑾剝開橘子,分成兩瓣,一瓣給自己,另一瓣丟給了洛塵。
嘴中嚼着橘子,洛塵盯着遠處那抹劍氣出神,半晌後,他樂呵道:“居然是位小宗師。”
另一府中,本還持書閱讀的玄通放下書,看向窗外,笑了笑,“不愧是吳家氣運。”
中庭裡,喝的伶仃大醉的江湖老士眨了眨眼,餘光瞥向中央巨劍,搖搖晃晃中,他大聲嚷:“夢裡繁華已落淨,今朝一劍誰能敵!”
這一年,大雪時節,吳家少爺持劍歸來,宣告天下吳家氣運鼎盛。
次年二月,吳家府主吳晨馬踏京城,緩解女兒婚事,受封鎮涼王,府中勢力皆歸軍方,賞晨字旗,護一方平安。
同年二月,吳憂在家府正式行弱冠禮,撤去大少爺頭銜,加上少府主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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