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微風清冷,悽悽慘慘慼戚。
洛家千金看向院外緩緩走進亭的矇眼男子。
世上之人大多都擺脫不了貪一字。
儒客日沐聖賢大道,一步登聖;龍虎天師感悟天道,日復一日;武夫千錘百煉,只望有一天能登峰造極,破開天上一扇門。
可這些都來得太過慢些,一生浸淫或許前進不了半步。
現在有一身半家百年氣運的大仙果擺在世人面前,奪下便可一步登天,吃下便是天上給你打開半扇門,只要不招搖行惡,找塊無人乾淨地,老實待着,便可成仙。
這樣的果子,他們是吃還是不吃?
洛瑾微微一笑,也不知這矇眼男子是爲何而來。
爲財,爲名,還是爲道?
洛瑾又轉頭看向年輕白衣,見他容顏俊美,實在仙人氣質,她又是一笑。
總不能爲色吧?
先前在小攤吃麪的矇眼男子牽着女孩走進亭裡,兩人沒有急着落座,衣着素衣的男子朝吳憂躬身行禮,揹負劍匣女孩只是癡癡看着吳家少爺。
“先生請坐。”吳憂將起先伸出的手收回,請人入座。
揹負劍匣的女孩很是懂事,將矇眼男子牽到亭裡椅子上,才鬆手。
矇眼男子也沒客氣,摸摸女孩頭,坐了下來,女孩則是乖巧懂事站在身後。
年輕白衣見此,淡笑問道:“先生出來還拖家帶口?”
“這孩子命苦,全村前些年遭饑荒,就活下她一個,我覺得是有氣運之人,就帶在身旁。想來若是能活,就一直照顧她,哪天要是死了,也算給她找個好人家。”矇眼男子淡笑說。
身後的穆貳春呸呸幾聲。
吳憂聽聞臉色不變,倒沒有過多追問,停頓片刻,隨後道:“還未請教先生姓名。”
“姓良,名子房。”矇眼男子拱手回道,態度謙和,像是平日走親訪友,何談殺人二字。
洛瑾喃喃幾聲男子名字,一時覺得耳熟,又瞧見女孩身上劍匣,明晃晃六把劍柄,這下恍然,朝矇眼男子說道:“原來是劍六良子房。”
前江湖能在當朝江湖有名氣的基本都是修爲出神入化之人,可要說現江湖年輕一輩誰能扛起用劍大旗之人,涼州劍六和中州蘭銅錢最爲有潛質。
前者出自涼州用劍大家蓋陽手中,從小對劍癡迷得很,吃飯睡覺蹲坑,劍不離手,就連蓋陽見了都不禁捏了把汗,嘖嘖道他這徒兒上輩子準是跟劍有什麼深仇大恨,不然哪來如此脾性。
劍六子房很少出劍,涼州八戰中,每次只出一劍,皆是輕鬆獲勝,遇上同爲年輕一輩佼佼者的張提燈次子,也僅僅是出了三劍,將其槍柄擊穿,倉皇落敗。
吳晨曾經也說,要論對用劍感悟,良子房未必不敵有劍骨的吳憂。
洛瑾有些沒底氣,拉拉吳憂衣角,先前都是江湖得道大成人士,敗就敗了,也不丟人,可現在面對是同爲一江湖水的良六劍,要是輸了,可就真沒性命了。
吳憂丟給洛瑾一個放心眼神,自然也是聽說過六劍子房的傳聞,見他布衣矇眼,心中也是有數,佯做疑惑,輕聲問:“先生深夜到訪,可是有事?”
“請吳少爺給看看病。”良子房淡淡說。
吳憂與洛瑾對視一眼,前者心明如鏡,後者滿頭霧水。
良子房繼續道:“前些年急於破境,導致走火入魔,真氣流竄全身,一不小心將眼睛給弄瞎了,師父說,只有得大氣運才能將藏於眼中劍氣消除,吳少爺是最佳人選。”
洛瑾努努嘴,想來這治眼睛方法怪異,打趣道:“萬一是你師父騙你的呢,或者是他與吳家有仇,將你當作一把刀使?氣運可助你登天,可從未聽說過能用來治病的。”
良子房呆愣一下,斬釘截鐵道:“不可能,師父不可能騙我!”
“蓋陽比之吳晨,從來都是輸一步,若是你將吳家氣運奪取,他再取而代之,助其得到成就仙人位,到時候不說吳晨,大玄皇帝見他都得退讓三分。”洛瑾嗤笑道,白裙飄飄,不沾染一絲煙火氣的臉上,出口卻是十足痞氣。
良子房沉默不語。
年輕白衣輕笑道:“先生要不先不急着取我性命,我將黃有德喊來,他出自龍虎山,不說治病救人,疑難雜症看上幾眼也是能知。”
良子房還是不語,吳憂也端着耐心等。
許久,矇眼男子還是搖頭拒絕,“子房還是信師父。”
洛瑾罵了句怪木頭,活該瞎!
穆貳春皺皺眉頭,怒目而視。
吳憂臉上沒有意外神色,要論交情,蓋陽對良子房有傳道之惠,還有養育之恩,能被初見洛瑾三言兩語就翻臉不認人,那纔是真小人。
年輕白衣擡擡眉,看向亭外,問:“先生就那麼有把握能奪我性命?”
“沒有,雖雙眼渾濁,可依舊能見昏暗一道劍光,吳少爺的劍,我沒有把握能全接。”良子房發自肺腑道。
吳憂收回眸子,停留在矇眼男子身後丫頭身上,見其雖風塵僕僕,可眸子裡有股靈動氣,將臉上灰塵洗淨,想來也是個精緻娃娃,輕嘆一聲,輕聲道:“先生放手一搏,只爲睜眼見世間?”
“不全是。”矇眼男子搖搖頭,人間雖美,但也不堪,要論乾淨,世間又比眼前渾濁好上多少?
半斤八兩。
要說牽掛,良子房估計只有劍匣裡的劍,大山裡的師父,和身後這可憐姑娘。
吳憂又嘆一氣,“那先生爲何如此執着。”
“先前說過,給貳春找個好人家。”矇眼男子微笑道,語氣很是柔和。
洛瑾聽聞眨眨眼,不解問:“你這木頭,你怎就斷定這女娃跟着你不快活?”
穆貳春聽到這話,原本憤怒小臉,這次消散些。
良子房低眉,自嘲一笑,道:“子房只是一介武夫,刀劍舔血過日子,貳春還小,又是姑娘家家,總在江湖裡奔波,可不是件好事。”
吳憂聞言捧腹大笑,幸災樂禍看向年少就走過萬里江湖路的洛瑾。
白裙姑娘臉色煞白,好看如桃枝般的眉有些許怒氣,剛想張口開罵時,院外的門卻被打開。
是在偏院的小蓮提燈而來,瑩瑩燈火,照耀在青色衣裙上,如鶴周天山頂上滿池青蓮,亭亭而立,煞是好看。
吳憂收起笑容,想到小蓮姐姐身世,又瞧一眼穆貳春,何其相似。
洛瑾罵語都提到嗓子口,一時憋住好是難受,冷哼一聲,坐在一旁,獨自生悶氣。
一臉不解的小蓮走進小亭,見有兩生人,全然不在意,只是看向年輕白衣,擔心問道:“少爺這麼晚還不睡?可得小心身體。”
年輕白衣隨口附和,馬上就睡。
穆貳春小眼瞪大,見到小蓮,小跑過去,仰起頭,嚷道:“仙女姐姐!”
屋檐上,江湖老士側臥在圓月之下,手握酒壺,喝上一口,睡眼惺忪見亭下江湖小輩,搖頭晃腦,嘴中念念小曲,一曲罷了,又感嘆一笑,笑這天下,清風繞繞,不解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