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府中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一身青衣的婢女小蓮目送雙手舉着比自己個子大了一圈盤子的孩童身影,也是忍不住捂嘴輕笑。
記得大約是四年前,吳少爺突然說要個伴讀書童,還指名道姓要許家這個小孩子。
老爺和小姐雖然起了疑心,許家地位也是特殊,不過奈何是吳少爺要求,老爺調查一番後,確保沒什麼問題,也是準了此事。
現在看來,少爺的算盤打得可是真好。
許家這個孩子,現在應該才十二三歲,可這力氣卻大的出奇。
自己第一次見也是吃了一驚,連吳老爺也在稱讚這許家孩子是個天生的練武胚子。
眼前早已沒了許小書童的影子,婢女小蓮轉過身去,端了兩碗米粥朝小姐住處走去。
小姐的住處離廚房並不遠,轉個彎走幾步就到了。
站在院子門前,婢女小蓮嘆了一口氣,院子裡,老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他們父女兩,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坐在小姐屋前的階梯上。
小蓮心裡不怕寒風臘月裡小姐坐在這冰冷臺階上會生病,而是有點心疼手裡這碗粥得給了老爺。
婢女小蓮苦個臉走進院子,吳家父女兩好像在討論什麼事,只是稍稍往她這邊看了一眼,隨後也沒在意便又開始說了起來。
婢女小蓮顯然也是習慣了,走在他們中間,晃了晃手裡的米粥。
坐在石頭上的吳妙兒接過了米粥,吳晨這次出了奇的沒要,坐在院子裡的長椅上,他只是擺了擺手。
婢女小蓮嫣然一笑,也沒跟他多少客氣,端着米粥靠在階梯旁的柱子上,大口大口吃着這還冒着熱氣的米粥。
吃了幾口米粥的吳妙兒眨了眨眼睛,隨後說:“吳老頭,你說京城那位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依他在大玄隻手遮天的本事,玄通不可能在他眼皮之下全身而退纔是。”
“最是無情帝王家,皇家人無論何朝何代,不都喜歡拐彎抹角變着法子來佔便宜,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孩就像搏象,玄家裡頭啊,沒一個省油的燈!”吳晨搖搖頭,朝自家丫頭一笑。
“怎麼,吳老爺子這話是在指桑罵槐啊?”吳妙兒放下瓷碗,眯了眯眼朝自己老爹問道。
要是平時,吳晨肯定會甩個鬼臉然後繼續繞着彎子討吳妙兒笑話,可今日不知怎麼的,這個向來嬉皮笑臉的老爹很認真的問:“丫頭,你跟我說說,昨日爲什麼會去見那二皇子?”
“爲什麼啊,”吳妙兒又拿起瓷碗,吃了幾口粥,擡眼看了看還留有幾縷早霞的天,她淡淡的說:“可能因爲我是憂子的姐姐,是這個府裡的大小姐。”
吳晨沒有回答,而是靜靜的看着自己的丫頭。
吳憂剛去書房哪會,吳妙兒是吵着嚷着要自己把吳憂給拎出房門,說什麼都沒用,吳晨也是拿姐弟兩沒辦法,乾脆消失府裡一段時間,等吳妙兒氣消了,不鬧挺後,纔敢回家府。
爲此,父女兩可是冷戰了好久。
吳晨也很頭疼,這姐弟兩,隨他,死腦筋,倔得很!
“因爲我懂了,爲什麼憂子會在書房裡一呆就這麼久,從小那麼要強的他,會隱忍別人這麼多年往吳家潑髒水,一聲不吭,甘願在書房裡做個傻子。”吳妙兒吃下最後一口米粥,放下瓷碗,又看了一眼身旁靠在房柱的小蓮,她微微一笑,繼續說:“以前我仗着比憂子大幾歲,天天教訓他,現在想來,倒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有失身份,一直給我收拾爛攤子的,其實是憂子和你。”
吳晨輕輕一嘆,這張沾了歲月的臉上有點點欣慰之色,他哎呦一聲,企圖打破壓抑氣氛,笑罵道:“少吃點,小心胖死,沒人要!”
要是放在往日,父女兩絕對會吵起來,可今日啊,吳妙兒破天荒只是微微一笑,點點頭,輕聲道:“好。”
旁邊的曲小蓮多看了一眼吳妙兒。
父女兩隨後也是有一句每沒一句的閒聊,過了一會,吳晨便起身離開。
站在屋子外,他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頭,吳妙兒也是擡頭,目送自己老爹。
父女對視一眼,一人紅了眼,一人眸含笑。
“小蓮。”沉默了許久,吳妙兒冷不丁的朝身旁喊了一句。
婢女小蓮也是趕忙回道:“怎麼了小姐。”
“我以前覺得老爹能永遠年輕,永遠能護我們平安,可就在剛剛,老爹那雙紅了的眼,我一下覺得他老了。”風輕雲淡的語氣從吳妙兒嘴裡說出,好像是閒來無事與她說着他家趣事般。
可越是這樣,婢女小蓮卻越覺得傷心。
小蓮靜靜坐到小姐身旁,不說話,換句話說,她不能吭聲。
吳妙兒頓時覺得有點無力,靠在小蓮的肩膀上。
三千青色有幾縷披散在前,遮蓋些許她傾國的容顏,好像是剛剛跟人大戰了三天之久,滿眼寫着疲倦,吳妙兒停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開口:“自從憂子進書房,吳家氣運真的低垂了好久,府裡上下指着吳晨鼻子罵,好不容易盼來個婚事,吳家需要衝沖喜了。
“可是啊,小蓮,哪有定親皇子現身的道理,還是個手裡沒有拿聖旨的皇子,他這次來,就是跟吳府賭,與他玄家賭,賭贏,便是他日老玄家要換天時,他能是最先乘風奪天的那個人,吳家倒時自然也跟着雞犬升天。”
“那要是賭輸了呢。”小蓮問。
吳妙兒微笑回答:“賭輸,便是人頭落地,他與吳家上下。”
“這麼危險的事情,老爺會跟他賭嗎?”小蓮不解。
靠在她肩頭的吳妙兒搖搖頭,自嘲一笑後說:“會,怎麼不會!能在京城皇家活這麼大還手握權力與名聲的皇子,能打這麼無準備的仗嗎?”
“可我剛剛聽你和老爺的意思,是他揹着皇上偷偷跑出來的。”小蓮想想原先吳妙兒和吳晨的談話。
吳妙兒頷首:“沒錯,所以他是被自家給算計了。你要想,現在這大玄家家主本就是奪嫡才上了這皇位的,連他自己兄弟都算計的人,又怎麼會不防着自己的兒子。奪嫡這事,他老子纔是老子。”
“那小姐你這次入京豈不是……”小蓮突然意識到爲什麼剛剛老爺會那麼一副表情,睜大眼睛的她,一時也說不出來什麼了。
吳妙兒對此一笑置之,“沒那麼糟,畢竟我的嫁妝可是吳家,雖說不是全部,但是也的確是個實實在在的籌碼。再說了,昨日與那二皇子對上幾劍,也是覺得此人沒我想的那麼糟糕。很可惜,看不到憂子娶媳婦那天嘍,以前還想到那天給他包個紅包,再鬧個洞房什麼的,也算先禮後兵不是?”
婢女小蓮聽着小姐在身旁碎碎喃喃的嘀咕,這些年她第一次覺得沒那麼嘈雜,也願意聽小姐的碎語。
小蓮擡眼看了看書房那扇開了的窗戶,愣愣的出了神。
吳妙兒自顧自唸叨一會,見小蓮沒什麼動靜,也是順着她的眼,看向書房那扇窗戶。輕輕一笑,打趣道:“要不這次你留下,跟着憂子?放心,這事我做主!”
婢女小蓮苦笑一聲,隨後道:“小姐你可別討我笑話,我這等身份怎麼跟在少爺身邊。”
“曲小蓮,做人不能忘本,你可別忘了,你姓曲!是江湖少有氣功大宗師曲先泉的女兒!”吳妙兒忍不住的點了點小蓮的鼻子,氣憤的說。
這姓曲的婢女聽聞抿了抿嘴,不甘示弱的揉了揉自己小姐的頭,說:“這次,就讓我陪小姐吧。”
“你捨得憂子?”知道這個從來都被她看成妹妹的婢女喜歡自家弟弟,她試探一問。
婢女小蓮瞪了她一眼,“你捨得?”
“小憂子現在長得可是水靈,我自然不捨得。”吳妙兒嘟喃個嘴,煞是可愛。
曲小蓮聽後也是一笑,說:“你捨不得,我更捨不得。”
吳家大小姐聞言,嘆了一口氣,“是啊,我們都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