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皇都,樂陵。
正午時分,驕陽當空,兩朝爲相的藺如命人搬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屋外,面對波光粼粼湖面,老丞相不禁感嘆呼出一口濁氣。
皇都不比涼州,涼州常年戰事原因,坑窪地面數不勝數,雨水一多,便成了池塘,久而久之,池塘擴爲湖泊,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而反觀在京城,大多平原,又少雨,想在自家府裡擁有如此大的一片人工湖泊,家主在皇都地位,可見一斑。
要知道,就連尊貴皇家,在帝都能容納萬人的內宮裡,也僅僅只有三片人工湖泊。
坐在僕人搬來長椅上,老丞相咳嗽一聲,接過下人端來的茶,開蓋,便有淡淡香味撲鼻而來。
這茶可有講究,是南方候着時間,掐着茶葉成熟時段採摘,第一時間送往京城,進貢皇室,在品級方面,可是一等一好茶。
茶水入喉,先微苦,後回甘。
都說睹物思人,老丞相渾濁雙眼看一眼手中茶杯,此茶,倒是跟他仕途差不多。
藺如祖上便是官宦世家,家室殷實,年少時便有書生意氣,漫卷詩書意氣,後與好友結伴,兩人兩馬,外出漫遊各地,花了五年,行萬里路。
從奢入儉,繁華如京城般的城市他路過,空無一人,遍地哀嚎的鬼城他也見過,與好友站在名山大川前,他倆意氣風發,也知道是時候回京了。
大玄舊曆三十五年,藺如進士登科,高中探花,名滿京城。
那一年,狀元呂青衣,榜眼是黃有德。
呂青衣素來自傲,一進金鑾殿滿腔舌劍,在大殿前與皇帝論道數個時辰,慷慨陳詞,就差指着皇帝鼻子罵了,還未正式爲官,就將皇家得罪了遍,所以呂青衣這輩子只能坐到左僕射這等位置。
黃有德倒是奇葩,只是在京城皇榜待了一陣,翻身上馬搖晃出城,不知去向,氣的皇帝貼出告示,捉拿黃有德者,賞百金。
老丞相放下茶杯,浮世繪卷,清漣不妖,愧滿庭芳。
黃有德與呂青衣論道三天可謂是天下聞名,作爲天下能與他倆比肩的大儒,藺如對此一笑置之。
論氣魄,他比不過黃有德,論才華,他輸呂青衣一大步。
可要論爲人臣子,他算的上超過兩人幾大步。
所以他才能兩朝爲相,一人之下,萬人上,食千金,一世無憂。
身後有下人踏快步而來,躬身行禮後,下人恭敬小聲說:“大人,府外雷家主求見。”
老丞相嗯了聲,擺手示意讓人帶雷家進來。
下人不敢怠慢,小跑而出,不一會,就見一穿綾羅綢緞,身材魁梧,一見就是練武家子的中年人走進來。
中年人可是威武,一路帶風,不怒自威。
庭院裡,老丞相坐着,雷家主站着。
老丞相也不急,又喝口茶水,拿起桌上糕點,細嘗一口,隨後才問:“雷家主可是有涼州什麼消息了?”
“回丞相,有,”雷家主急忙回道,神情緊張,“從陵城的飛鴿,說吳家小子等人沒進內城,被林家姑娘攔了下來,還有,黃有德也在場。”
聽到之前的話語,老丞相還顯得風輕雲淡,一副意料之中表情,可等到黃有德三個字出現,他剛伸出的手,明顯頓了下來。
收回手,不喝茶,老丞相喃喃一句:“他倒還活着。”
“是,不僅活着,氣息似乎也比以前強了許多。”雷家主回道。
藺如城府多深,只是停頓片刻,便又恢復原先安逸模樣,只是一雙包骨手來回摩搓,“他天資本就上乘,世人修一道一氣都要用上一輩子,黃有德道儒雙修,皆爲亞聖。我原以爲只是二皇子殿下有福緣,現在看來,倒是吳晨有手段,能讓黃有德給他兒子護道。”
雷家主頷首,小聲道:“他這次入京,可不簡單。”
“怎麼,你是覺得皇家八千禁軍擋不住他一介書生?”老丞相餘角撇了一眼雷家主,如老鷹盯獵物般,嚇的雷家主背心冷汗直冒,趕忙跪下磕頭認錯,連聲道不敢不敢。
微微嘆一口氣,老丞相坐在椅子上,搖晃一陣,他心裡也是有些沒底。
前段時間吳晨在京中出手,一指天雷已經是給皇家提個醒,皇帝雖然勃然大怒,可眼下確實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解決,總不能當着全天下人的面,在京城出兵鎮壓自己親家公吧?
紅白喜事同唱,豈不是讓百姓看笑話?
現任玄當家上位本就是忌憚談資,名不正,言不順的,好不容易平息一陣,不能再鬧出如此動亂人心的事了。
乾枯的手還在不停摩搓,老丞相閉目沉思,陵城林家他是有點印象。
書香門第,朝廷現任二品文官林子爲便是出自林家,冷笑一聲,都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素來不顯山露水的林家,今兒倒是一手牌打得乾脆。
再睜眼,老丞相臉色如初,淡淡朝雷家主吩咐道:“你去一趟林子爲的府,叫他馬上來見我。”
雷家主應喝一聲,逃跑般的離開丞相朱府。
老丞相喝了口茶,面向滿園春色,天氣晴朗,風雨欲來。
……
陵城林家。
吳憂跟在林家主身後,穿過數道迴廊,左拐右進,最終在一處優雅庭院停住了腳步。
庭院佈置很是雅趣,屋子裡,隱隱有佛音傳來,吳憂與林家主對視一眼。
好像是猜到吳憂心中所想,林家主一笑,解釋道:“前朝注重佛教,家家戶戶都會擺上一擺,有能力的,還會特意修建一處院子,專門供佛。”
吳憂點點頭,一時間也想到自己孃親,生前是那麼愛佛,每逢佳節都要去山外供奉一番,遇到大節還要在寺廟裡吃齋過夜,鳴三鍾後纔回府。
“跟我進屋吧。”林卓汛態度親和,絲毫沒有因爲自己是家主居高,親自給吳憂推開門,他站在一旁,示意吳憂請進。
吳憂遲疑一陣,還是選擇進屋,前腳進屋,後腳便有檀香傳入鼻子,吳家少府主不由精神一震,這味道,他很熟悉,正是吳晨給孃親修建佛院用的檀香。
林卓汛合上屋門,含笑說:“往裡走。”
話落,他便領着吳憂進了屋子,這間屋子從外面看,尋常武器,看不出什麼門道,可屋內,卻是別有乾坤,滿屋香味不說,中間供奉一尊大佛,大佛手捻佛印,慈眉善目。
吳憂在佛前停住腳步。
林卓汛饒有興趣問:“吳少爺可是對佛有講究?”
“佛家講究十六地,這是其十一,普光地。”略微對佛家有研究的吳憂擡頭平淡說。
林卓汛又是一笑,眉宇裡全是滿意,“大佛手捻的佛印可是惟妙惟肖,好像一把羽扇,大開大合。”
吳憂搖搖頭,“我倒覺得像一把劍,此劍一出,濟世天下。”
林卓汛不語,只是淺笑,吳憂觀賞一會,又隨林家主進了裡屋,到了裡屋,才見有一老和尚盤坐在此。
兩人一進門,老和尚睜開了眸,打量一番眼前白衣年輕人,他只是唸叨:“像,很像。”
吳憂疑惑問道:“像誰?”
林卓汛剛想開口,卻被一旁老和尚怒聲喝止,豎起一指,搭在脣邊,老和尚說:“兩位,靜心傾聽。”
聽什麼?
吳憂與林卓汛納悶。
老和尚哈哈大笑,心平氣和說:“聽遠處,山谷間,有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