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年輕白衣以長槍代劍,劍意如銀蛇纏繞槍身,袖口有一氣若影若現,俊美容顏臉色不變,雙手持槍,左前右後,槍尖寒芒閃爍,氣勢依舊高漲,卻不知爲何,吳憂身上徒增一絲縹緲之感。
原本臉色平淡的良子房皺皺眉,似乎察覺到了吳憂氣勢不對。
這種感覺很細微,剛入劍道和劍術不精通者,基本察覺不出。
林家府看戲人中,只有傳承黑衣老僧衣鉢的林家主和雙道入地仙的黃有德看出端疑來。
兩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震撼之色,林家主重重呼出一氣,心中很是激動,奈何自家子女在旁,文人損命不折名聲,自然不能太過吃驚,有失身份,江湖老士沒那麼講規矩,猛然喝一口烈酒,心中惆悵肉眼可見,橫豎想不通,黃有德開口就是大罵吳憂這身劍骨真他娘逆天!
雖說眼下只是有形無神,可吳憂僅僅只是在山上見過一次,就能將鶴周天的兩風學個模樣出來,若白衣老人在吳憂眼前多耍上幾次,那豈不是全然給他學去?
綠麋赤月,劍氣化兩風,雖不說是鶴周天唯一殺招,也算是聞名於江湖,是鶴周天成名絕技之一。
曾經的鶴周天,就憑這兩風,在涼州江湖殺出赫赫威名來。
黃有德側臥在屋頂之上,頭頂便是皓然圓月,他又喝一口酒。
學招不難,走樣悟神,哪怕天賦再怎樣愚鈍,只練一招,日復一日,終能境界入玄,所謂勤能補拙,一招鮮吃遍天,就是這個道理。
但創招和學招那是大不同,雖說江湖萬千大道,根源不過天人合一,無論招數是何品級,都是創者自身周天領悟,旁人學形尚不容易,入神更是無比困難,但眼下這吳家少爺,僅是一眼,就將鶴周天不同於尋常劍術的兩風學去。
黃有德手拎酒壺,又忍不住喝上一口,不對劍骨眼紅,只怪世道各異。
山下劍光閃爍如白晝,擡眼可見。
山上白衣老人靜坐良久,臉色本平淡,在吳憂袖口出一氣時,他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動容,如黑衣老僧喝茶先嗅清風般,他細細品味一番,看向天淵明月,喃喃道:“風月同天。”
話音未落地,鶴周天將壺中最後清茶喝完,呸呸幾聲,還是覺得烈酒來的好喝些,隨後起身,哼着小曲,朝山頂走去,走到一半,鶴周天突然朗聲大笑,笑聲如草廬掛劍,後繼有人。
林家府中,良子房深吸一氣,青色劍氣隨劍而出,徘徊在素衣身上,心中疑惑萬千,他的劍卻是乾脆,沒有任何雜念,清澈如溪水,一劍破空而出,青色劍氣緊跟其後,一劍動崑崙。
第五劍,潦尾。
子房六劍的第五劍,一改前面四劍的順天勢,逆風而行,斬草除根,整柄劍都透出一股伶俐勁,在空中如一道青芒,很是好看。
吳憂心如止水,他見過洛瑾出槍,雖說劍道入玄,就算是持木劍都能破百甲,可對於剛出江湖的年輕白衣來說,提起以指化劍境界爲時尚早,生死命懸一線,年輕白衣也不過多思考,將長槍托地,以自身周天畫圓,槍尖觸地,劃過絲絲火星,蓄力提槍,將袖口一風融入其中,隨後輕喝一聲,提槍而出。
劍尖對槍尖,只聽一聲清脆,子房五劍倒飛百米,深深插入地中。
年輕白衣身影絲毫未動,只是一手託槍,另一手無力搖晃,愣是手麻了。
在亭中的洛瑾見了,不禁一笑,暗歎一句:“好槍。”
儒仙銀槍天下江湖誰人不知,身爲其獨女的洛瑾幼年便是愛槍,人家孩童八歲打基礎,終日憋一氣,洛瑾倒好,六歲開始扛槍,跟着府中伯伯到處亂跑,莫說她是女娃娃,就連洛夫人看了,也是連連搖頭,很是哀怨說女承父業,可喜可賀。
白裙飄蕩在廢墟間,動人眸子流轉光彩,洛瑾看向單手持槍的年輕白衣,如癡如醉。
自己喜槍,自然憧憬同樣持槍的人。
洛瑾心滿意足一笑,又不自覺在想,若是吳憂不練劍改成養槍,剛剛那一槍,姿勢耍的再好看點,招式用得再妙一些,氣勢再多添一份足,會不會更好看些?
雪白臉頰不自覺一紅,白裙姑娘暗自搖頭,現在不是犯花癡時候。
小亭另外兩人,穆貳春從原先從容,變得雙手緊握,臉露擔憂。
曲小蓮臉色也並不比女孩好看幾分,吳憂是接下了五劍,但出生於大宗師世家的她,就算不知對方身份,也能感受到原先五劍的非同尋常。
殺招往往留於後手,良子房第五劍已然是小宗師水準,那第六劍,豈不是要破小宗師立大宗師了?
小亭外,涼風乍起,不覺惹人一驚,
矇眼男子不急着出最後一劍,恍然出神,片刻後,他朝吳憂說道:“吳少爺,年輕一輩中,除了蘭銅錢,沒人讓我出第六劍。”
吳憂淡淡一笑,玩笑道:“我該慶幸?”
“不,是我該高興。”良子房搖搖頭,隨後話語壓低道:“先前的事就拜託吳少爺了,貳春是個懂事孩子,不會給你添麻煩。”
年輕白衣活動活動還略有麻痹感的胳膊,將長槍插入地中,道:“先生還未出最後一劍,爲何打起退場鼓?”
良子房低眉,用步矇住雙眼此刻好似透亮,不語,只是本半開的劍匣徹底大開,一把長劍朝天而起,在半空留一完美弧度,隨後長劍握在手中,劍身橫立,一夫當關。
這是蓋陽劍術起手式。
良子房的最後一劍,竟是爲師父找回場子。
涼州人誰人不知,蓋陽始終差吳晨一步?
吳憂心領神會,召回百里外的無慮長劍,長劍終究是比長槍好使,白衣閉眼養神,半息時間,又睜眼,氣勢一漲再漲,縱橫無匹。
衆人鼻息凝神,深怕錯過絲毫場面,吳憂與良子房,幾乎同時出手。
白衣對素衣,劍招對決,無非一橫一豎。
年輕白衣手中前朝名劍與涼州素衣手中冷劍碰撞,發出鏗鏘聲響,無數火花星子如泉眼噴涌,在庭院裡閃爍。
吳憂和良子房皆是捨去劍罡,只是最爲樸素的劍招對劍招。
兩人有來有回,見招拆招,難分勝負,又覺得是閒庭雅步。
終於,在最後一劍對決中,白衣素衣各退兩大步,這場對決,以平手落下帷幕。
在月散晨光熹微時,一身白裙的洛瑾從門外走進已是廢墟一片的裡院,朝後半夜一直坐在亭裡的吳少爺微微一笑,道:“曲小蓮帶他們兩在偏院住下了。”
吳憂點點頭,如女子般精緻的容顏,面無表情。
洛瑾將插於地面的長槍收回,打趣道:“要不跟我練槍?我覺得你很有天賦。”
吳憂一笑,回懟道:“你跟我練劍,包教包會。”
洛瑾賞給吳家少爺一個大白眼,知道是自己自討沒趣,努努嘴,看向東邊,旭日東昇,伴紫色早霞,煞是惹眼。
洛瑾深吸一口清晨乾淨氣,隨後吐出,指着東山道:“吳憂,太陽出來了。”
年輕白衣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迎着晨光,在白裙姑娘吃驚表情下,他破天荒撫了撫洛瑾的頭,輕聲道:“我上趟青蓮山。”
話音落,吳憂踏劍而起,往山頂方向去了。
空留一紅了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白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