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朝天闕。
鶴周天在陵城大敗魏百歲的絕世招數。
這纔過去多久,吳憂就給學出個模樣來。
白裙姑娘面露震驚,轉頭瞧見不知何時偷溜進亭的黃有德,冷淡道:“你來作甚?”
江湖老士露出一口黃牙,靠在亭柱上,要不說他是江湖老油條呢,眼下這個院落裡能說的上安全地方,一個是華服女子方圓半百步距離,被中年人牢牢死守,二來就是洛瑾在的小涼亭,料吳小子膽子再大,也不敢拿洛瑾的脾氣開玩笑。
黃有德雙手環胸,垂下白鬢飄蕩在外,看向亭外的那道璀璨劍氣,笑道:“倒是有個模樣了。”
洛瑾收斂表情,盤腿坐起來,“老貨,這樣做真的無礙?”
黃有德搖頭認真道:“怎會無礙,武道從來都是講就厚積薄發,歲月沉浸,哪有像吳小子這般,三天兩頭就學一招的。”
洛瑾沉默不語。
黃有德嘆口氣,“就如你昨晚所說,武道在吳小子心中位置其實所佔不多,他一向不是純粹的武夫,現在的一切,不過是應付未來的麻煩。至於能在劍道或者武道上走多遠,還得看他自己造化了。”
前朝大儒說完,還樂呵道:“說不準,他會懸崖勒馬,後半輩子跑去讀書呢?”
洛瑾咬牙道:“看書都看了十年了,還不夠?”
黃有德搖頭賣弄道:“活到老,學到老誒,天下藏書何止吳家書房裡那十萬本?”
洛瑾突然笑道:“吳憂在出府前問過我一個問題,現在想想挺有意思的。”
黃有德靠在柱上不語,耐心等待下文。
白裙姑娘不急開口,明亮眸子移向亭外,那道璀璨至極的劍氣橫衝直撞,所至之處片草不生,眼見就要殺向中年人。
手持雙刀的武夫目光冷靜,身上戾氣勃發,橫豎斬出兩刀,刀意融合,十字離合斬刀氣與劍氣衝撞,發出一聲轟鳴巨響。
刀光劍意滿園。
風起風又落。
待一切恢復如初,洛瑾纔回過注意,柳眉微彎,似笑非笑道:“吳憂問我,其實只是爲了掩人耳目,大可以裝瘋賣傻,或者學別家城府子弟紈絝度日,每日溜鬚逗鳥,聽曲逛青樓,爲何偏偏選一條與武道背道而馳,自找苦吃的道路。”
黃有德還是不語,只是環胸的手,不知何時放了下來。
洛瑾也不去理會江湖老士是何表情,擡眉看向亭外又扭打在一起的兩人,輕嘆一聲,“他說啊,有兩個原因,一來是怕我知道逛青樓,強搶民女,會生氣,從此不理他。其二是爲了今日能跟你們這樣的讀書人打交道。”
洛家千金回想起那日吳府觀雪亭內,吳憂邊吃饅頭,邊跟自己說,“天下人都知道讀書人是最不講理的,你越想跟他講道理,他越是不理睬你,反而還要背地裡踩你一腳。所以他放下手中劍十年,在外人看來完全荒廢的十年裡,看完書房大半部分書籍,就是爲了日後能跟不講道理的書生們,好好講道理。”
白裙姑娘說完,自嘲一笑道:“當然,第一個理由我是不相信的,至於第二個嘛,勉勉強強說得過去。”
黃有德聽完,咧嘴一笑道:“或許,第一個纔是真理由。”
洛瑾聽完一愣,“不會的。”
話音未落,又搖搖頭,小聲重複道:“不會的。”
江湖老士見此怔怔出神道:“自古道理最難講啊。”
洛瑾嗯一聲,輕聲道:“所以他說,要跟天下慢慢講。”
江湖老士冷不丁笑道:“吳小子會這麼有耐心?”
洛瑾搖頭道:“就怕是吳憂有心,天下無意,現在的種種不都是所謂的天下大勢導致的。”
黃有德扶了扶白鬚,嘀咕道:“他若真有耐心,就該在書房呆一上一輩子,等時機成熟再出閣。”
“那你是不太瞭解他。吳憂六歲握劍,九歲殺人,那時問他願望是什麼,準是說要做天下第一的高手,騎天下無人敢馴服的烈馬,喝江湖最濃烈的酒,仗劍天涯一輩子。”洛瑾笑道,又面露苦澀,低聲道:“老貨,你猜猜現在他的願望是什麼?”
黃有德搖頭不語。
洛瑾平淡道:“活着,要全吳府上萬人都活着。”
黃有德氣笑道:“怎麼不叫他捫心自問,自己能不能先活下去,就照他現在這等吸納之法,他日不內力膨脹,爆體身亡真就吳家祖宗顯靈了!”
白裙姑娘朝亭外的大汗淋漓,嘴角帶笑的吳憂看去,笑道:“你看他,到底有什麼時日沒有這麼開心用過劍了。連我一個不踏入劍道的人都知道,他的劍摻雜太多東西,作爲練劍擁有上乘之姿的他,又怎會不知道呢。”
黃有德聞言看向年輕白衣,兩人僵持已過五十招,招招致命,刀光劍影已將周圍牆壁全部損壞,就連那個華服女子也是退去百步,和錢家姑娘坐在院外的一處小亭裡。
江湖老士問道:“洛家丫頭,你說吳小子能不能勝?”
洛瑾玩味一笑,反問道:“老貨,你何曾見過吳憂用過本家劍法?”
黃有德恍然大悟,被洛瑾這麼一點撥的確是如果,吳憂出手次數本就屈指可數,一路上的刺殺數量雖多,大多都是些武夫一二境的蠢蛋,自然是洛瑾和曲小蓮出手,碰上江湖高手,也有鶴周天和自己擺平,中層的小高手倒是除了突然冒出的瞎眼良子房,還真沒碰到多少。
吳家劍法的由來歷史悠久,可追隨到春秋時期吳家先祖,行霸者道,以殺養劍,一招一式全透冰冷殺氣,當時武道還未真正成型,吳家劍客追求極致,心法不走純陽,劍走偏鋒走偏陰,修爲上升如流水,可陰陽失調,大多短命。
所以在之後無數歲月中,無數代吳家人修改劍法,從原來的霸者劍改成現在戾氣頗少的悍劍。
悍劍的代表就是現在的劍術大宗師吳晨,不僅領悟其精髓,還衍生出其他劍招,其中最爲聞名的就是百里飛劍,以氣御悍劍,一劍撼崑崙。
只不過吳家如今大多數劍招都要靠內力支持,吳小子最近才習得無相心決,走上練氣道路,吳家劍法,他當真會使?
江湖老士百思不解。
洛瑾打趣道:“別想了,框你的。”
黃有德破開大罵。
白裙姑娘白了他一眼,嘴角一翹,道:“算是還你那日在陵城騙我的包子。”
黃有德氣憤道:“不是還給你了?”
洛瑾雙眼跟看傻子似的,嫌棄擺手道:“唉,你這就說錯了。一碼歸一碼,包子是包子,出氣是出氣,不能混爲一談。”
江湖老士頓時沒了脾氣。
洛瑾不知何時起身坐在涼亭下的臺階上,擡眼看向藍天,喃喃問:“老貨,你說你整天坑蒙拐騙的,到底有什麼不敢騙的。”
黃有德想了想,一本正經的搖頭。
他自己活了大把年紀,也不清楚。
龍虎山上被百姓供奉爲神仙的天師們,能喊出名號的幾乎被他騙個遍。
皇室玄家每年的國運他說來說去還只是那句,鴻運當頭,萬世太平。
江湖裡的騙術更海了去,大到萬兩白銀,小到蓬頭垢面小乞丐手中的一個肉包子,哪裡有縫就鑽哪裡。
思來想去,或許只是當年那個喜愛梅花的姑娘,自己不曾騙過。
江湖老士嘆了口氣,感嘆道:“道理難講,情字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