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變遷勝過滄海桑田。
林家搬遷陵城數十年,家主不顧當朝皇帝臉面,也要維持前朝風格,在正廳立前朝女子畫像,這已然表明決心。
可當代如此,下一輩又能如何呢?
饒是開了慧眼的黃有德,也只能觀氣運,何以探人心?
吳家百年家主有護駕之恩,陽城頂天巨劍可說明一切,可僅僅只是三代過往時間,玄姓皇帝就翻臉不認人,準備要拿吳家作爲打開涼州的第一刀。
林家紮根於陵城,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家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影響,就單論從小就聽話的林熙月,對自己爹爹的做法都不很能理解,更何況在陵城文壇已是名聲初顯,被陵城文人稱爲“林家小得意”的林麒靈。
知子莫過於父,林卓汛不發現是不可能的,既然能鋌而走險接下吳憂等人,林家家主城府可見一斑,他既不過多幹涉自家子孫之事,不過也希望起個引導作用,所以今夜纔將二人帶上房頂。
林卓汛也深知,這是年輕一輩劍客的頂尖較量,不同於過去江湖五大三粗,稍看不順眼,踏馬提劍就要論生死。
現在江湖其實更偏於所謂斯文,儒生能殺人,武夫爲何不能講文?
林家主是希望藉此一戰,在兩人心中留個念想,至於是好是壞,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管不着,也沒有時間搭理。
相對於林家嫡長子的不屑態度,林家大小姐更多是好奇。
她不涉及江湖,知道江湖事情僅僅只在書中記載與先前上山觀鶴周天的劍氣。
一身黃裙落於月輝之下,靈動好看眸子投向院落裡氣質翩翩,說是儒生都不違和的二人。
很難想象,等下拔劍,這二人,是何風景。
屋檐四人,二人期待,一人不屑,還有一人醉意正酣。
院落裡,曲小蓮拉着女孩坐在亭子欄杆上,青絲貼青衣,精緻小臉上波瀾不驚,她對吳憂打心裡很是自信。
劍骨舉世無雙,提劍便有劍氣自發而生。
這等天生用劍胚子,天下能找出幾人?
小女孩則同樣是面露輕鬆,起先還會緊張,生怕矇眼男子出什麼事,可在見識過蒙眼男子本事後,她就放下一萬個心來。
涼州劍六子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在貳春心中,良子房三字,便是江湖年輕用劍一輩的山頭人物。
小亭子裡,二人信心滿滿,一人喜憂參半。
不知何時銀槍在手的洛瑾將長槍插在地上,優美身姿靠在槍身上,微微形成一個好看弧度,美目看向不遠處的年輕白衣。
她做好隨時出手準備。
在離家前,洛塵找過自己一次,語重心長,繞來繞去,說得雲裡霧裡,其實道理不過,確保吳憂一定沒事。
雙手搭於胸前,長髮隨風而動,容貌足可稱爲仙女的姑娘,眉宇間透着一股本不屬於她的狠勁。
其實不用洛塵囑託,涼州萬里都走過的她,要論人心大勢,她比誰都清楚。
既然洛塵會選擇回陽城,又在陽城外建庭院,甘做清道夫,那作爲他的女兒,自然也心知肚明自己的職責所在。
吳憂怎樣出來,她就會怎麼送他回去,哪怕中途自己出什麼意外。
深吸一口氣,庭院裡看似只有兩人,實則暗藏不知多少人的眸。
右手搭在劍柄上,白衣上的平靜神色的俊美容顏,吳憂眯起眼,雙眸注視眼前將劍匣放於地上的矇眼男子。
兩人呼吸均勻,高手出招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往往一劍便可知勝負。
山上蟬鳴不止,山下涼風徐徐。
良子房一手輕摁劍匣,提一氣,劍匣大開,劍意縱橫而出,露出六把寒氣奪人長劍。
素衣氣勢大漲,劍意本縹緲遊蕩院落,轉眼便已化形。
用劍小宗師!
吳憂眯起眼,心中也是略微吃驚,不過轉念一想,心中也釋然。
良子房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可八歲就抱劍養劍,十餘年的悟道,加上本身用劍天賦,又在江湖中,以戰養劍,單論衆人熟知的九戰便是全勝,其餘還有數多大大小小戰績,突破小宗師,合情合理。
良子房用氣提起一劍,不急出招,開口道:“吳少爺,約定好了,若是能接下子房六劍,子房便是敗了。”
吳憂嗯一聲,朗聲道:“先生也記好,我能接下六劍,先生可得答應我一件事。”
良子房輕輕一笑,呢喃只用自己能聽見聲音,“你能接下六劍,答應你十件事情又何妨?”
話音剛落,一劍順勢而出,破開空氣,直指年輕白衣頭顱。
六劍子房,第一劍,斬草。
吳憂輕輕一笑,腰間劍以雷霆之勢拔出,身影微側,右手先放後提,隨後用力一斬,劃出一道完美圓弧劍氣。
劍氣化意,意念成罡,吳憂用一劍氣將子房第一劍輕鬆化解。
良子房臉上沒有意外神色,雙手如林熙月在青蓮山上彈琴般,轉而又是一劍而出。
劍二,晴月。
一劍化爲兩劍,兩劍轉眼變成三劍。
第三劍,蓮陰。
三劍而出,庭院裡劍光閃爍,比肩滿園燈籠燭火。
身在滿天劍光中的年輕白衣,神色從容不變,大有被十面埋伏,卻君臨天下勢氣。
嘴中大喝一聲,祭出手中長劍,一劍如長虹貫日,白芒刺眼!
良子房也不託大,見吳憂劍勢上漲,又出一劍。
三劍生四,第四劍,風起。
空中四劍,劍尖合一,如一圓錐,捲起千百劍氣風暴。
年輕只有一劍,氣勢卻不落於四劍,拔地而起,數百劍罡爲其護道。
五劍相撞,庭院劍鳴不止,劍光璀璨爆裂開來,數百如針劍氣橫生,砸落到東西南北牆壁上,小亭裡,曲小蓮運起一氣將三人保護其中,也算安全。
可苦了庭院周圍,劍痕溝壑,隨處可見,先前好看紅花綠蔭,化爲塵埃,破敗不堪。
屋頂上,林卓汛面不改色,林熙月見識過鶴周天的滿天劍光,也算鎮定,可二十餘年來第一見江湖對決的林麒靈卻傻了眼。
另一邊的江湖老士又喝一口酒,四劍只是開胃菜,接下來的兩劍,纔是重中之重。
廢墟中,良子房微微一笑道:“吳少爺,接下來兩劍你如何接?”
吳憂眯起眼,先前四劍平分秋色,可眼下,前朝名劍無慮被先前劍氣震開,立於百米開外,現眼下矇眼男子還有兩劍。
自己要是冒險取劍,良子房大可以一劍破開,半息時間就能洞穿整個胸膛。
但要是自己手中無劍,墜了境界不說,拿何來擋劍?
良子房劍匣發出光亮,又出一劍,盤旋於素衣旁。
這一劍,氣勢又漲一層,要說先前四劍只是摸到小宗師門檻,那第五劍,便是實打實用劍小宗師水平了。
千鈞一髮之際,吳憂只聽得不遠處洛瑾招呼一聲,隨後身影一躲,一柄銀槍擦過白衣,直直插於自己身前地面,濺起無數塵土。
年輕白衣大笑一聲,將銀槍拔起,輕聲笑道:“用這個接。”
話音剛落,吳憂以槍代劍,重回小宗師之境。
白衣手中,劍意纏繞槍身,袖口隱隱有一氣滋生。
屋檐上,懂門道的林卓汛和江湖老士不由大吃一驚。
鶴周天的兩氣周生,這吳家少爺,轉眼就學了一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