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陵城的晚上不同於陽城熱鬧。
各色高矮不一樓閣燈火早然熄滅,街道上人影奚落,城內亮時最爲熱鬧的街道,也僅僅只有幾家做夜市的商販還有些光亮,將道路兩旁照亮幾分。
眼下時分不早,但也稱不上晚,換在陽城,城內依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陵城與陽城相隔不過百里,城內外生活作息天差地別,讓人唏噓不已。
皎月出於天邊,無星有風,從偏街與正街接口處,緩緩走出兩個身影。
今年正好十二歲的丫頭穆貳春拉了拉身旁大哥哥衣角,努努嘴,特委屈撒嬌道:“良哥哥,我餓了。”
用一塊白布將雙目遮蓋住的姓良男子停下腳步,嗤笑道:“找家館子吧。”
丫頭背後劍匣晃又晃,金屬碰撞如銀鈴,她咧嘴一笑,露出兩個淺淺酒窩,“好,良哥哥在此等我,貳春這就是去館子,你可別亂跑,像上次一樣,讓貳春可是好找!”
丫頭記不清是什麼時候,是哪座城了,也是良哥哥讓自己去找館子,館子是找到了,可返回來時,良哥哥早不知道去哪裡了,空留肚子癟癟的自己。
貳春很是擔心哥哥,因爲良哥哥是個瞎子,也因爲他是丫頭世上唯一認識的人。
剛走沒幾步,穆姓丫頭停下腳步,敲敲腦袋,又原路返回。
暗自唸叨之前自己怎麼這麼蠢笨,怎麼就不知道拉着跟良哥哥一起去找呢!
“良哥哥,我找到了!”穆貳春呼呼喘氣,小臉漲紅的喊道。
姓良男子臉上平淡如舊,心中一暖,也不點破,點點頭,微笑道:“好,帶我去吧。”
穆貳春嗯一聲,拉着良姓男子就往前走,好在她們兩個在接口處,往前走不過百步,就能見到一個做夜食攤位。
坐在攤位上,女孩還在爲自己的聰明自喜,等到小肚子又傳來咕咕聲時,纔想起問小二要了些吃的。
兩人相對而坐,女孩左顧右盼,坐不住板凳,矇眼男子則始終端坐,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很快,小二端着兩碗湯麪上桌,見到男子臉上蒙布,又忍不住多看一眼,又瞧見女孩背後劍匣,他大吃一驚,小聲問道:“兩位客官,外城來的吧?”
矇眼男子伸手摸摸女孩頭,示意她吃麪,雖然眼睛看不見,可他還是能準確找到小二位置,含笑回道:“是,進城來尋人。”
小二也是感嘆他倆不容易,一時起了同情心思,多問一句:“先生可是找哪家人,我在城裡有些年頭,城內晚間可不熱鬧,不好認路,你與我說說,我給你指路。”
矇眼男子客氣拱手,隨後道:“我在找林家。”
小二大吃一驚,環顧四周,見其餘客座無人,才低聲問:“先生可姓林?”
“姓良。”矇眼男子平淡回話。
小二鬆口氣,不過又想起女孩背上劍匣,剛鬆的氣又提到嗓子眼上,他這次聲音壓得更是低,“先生可是去林家殺人?”
女孩吃麪的手停頓下來。
矇眼男子又是一笑,沉默片刻,又摸摸女孩的頭,平淡答覆:“不是,是去看病。”
“看病不去醫館,去林家?”小二這才徹底將氣鬆開,心想現在林家雖然被千夫所指,可好歹在外城也算是個大家,沒人敢這麼大搖大擺去府中殺人。
矇眼男子頷首道:“這病,醫館醫不好,只有林家能治好。”
小二直唸叨奇怪,自己第一次聽說林家能治病的,不過他也不去多想,在城裡呆了這些年,也是深知,有些事情追問不得,簡單跟矇眼男子說了林家家府位子,隨便找個藉口,小二便離開,坐在攤外椅子上,百無聊賴的翹起二郎腿,仰起頭,呆愣愣看向昏暗無星的天,也不知在看些什麼。
“良哥哥,你真去林家看病?”穆貳春擦擦嘴,她是真餓了,在矇眼男子與小二說話之餘,便將一大碗連面帶湯吃個乾淨。
矇眼男子微笑道:“還夠不夠?”
穆貳春想了想,又掂量掂量腰間錢袋,見跟自己肚子一樣憋的錢袋,實在是囊中羞澀,只得說:“不餓,飽了。”
矇眼男子沉默不語,只是將自己身前的碗推到女孩面前,柔聲道:“吃吧。”
“這是良哥哥的,貳春不能吃。”揹着重重劍匣的女孩搖搖頭,很是懂事的回道。
矇眼男子又一笑,語氣還是那麼柔和,“我也不餓,飽了。”
說完,還不忘跟一句,快些吃吧,不然面坨了可就浪費了。
女孩疑惑的眨眨眼,見良哥哥始終沒有端起碗筷意思,也是心疼面錢,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矇眼男子耳畔裡是女孩吃麪聲,他不禁又一笑,嘴中喃喃一句:“繁華荒涼,千秋萬象。”
……
陵城林家,林家後院,青蓮山腳下,年輕白衣送別黑衣老僧。
站在山腳下,年輕白衣朝山道上的老和尚遙問:“活了百歲,是否還會有掛念?”
黑衣老僧停下腳步,大笑一聲,幽幽道:“年年歲歲繁華依舊,歲歲年年觀花人不同,苟延殘喘於世,是不捨,而不是掛念。”
“大師不捨什麼?”年輕白衣平靜問。
老和尚雙手合十,語氣追憶又虔誠,“在失去的所有人中,我最不捨的是自己。”
年輕白衣神色複雜,滿懷心事,欲言又止,籌措原地,隨後只得道:“大師,好走。”
老和尚神色不變,看向吳憂,笑道:“吳小子,三月爲春,這路接下來你該如何走?”
月光灑在肩頭,白衣纏繞晚風,俊美臉龐上散發別樣光彩,年輕白衣轉身走去,朝老和尚擺擺手,嚷道:“肆意妄爲,志得意滿。”
老和尚聞言微微一愣,合十雙手早已鬆開,昏暗眼珠對上黑漆漆的山道,學着旁人語句,給自己道一句好走,隨後上山,不久吞沒於黑暗。
吳憂獨自在林間走一段,心想還是要再上一次青蓮山,下午本來是上山問鶴周天討心法的,誰能想半路殺出個黃有德和薛澤,尋常託人辦事還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更何況是武學最爲重要的心法,不花點功夫,鶴周天就算給自己,自己都會輾轉反側睡得不踏實。
走出小道,轉入正道,又走百步,年輕白衣站在一處燈火通明的院子外,已經盤算明日拂曉再上一次山。
推開院子門,映入眼簾的是亭子裡的白裙姑娘,吳憂站在門口,微笑道:“洛大小姐,這是我住的地方。”
“我知道。”洛瑾白了一眼,朝吳憂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吳憂也是很給洛瑾面子,快步走進亭內,平淡問道:“說吧,何事。”
“真有人晚上來殺你?”洛瑾神秘兮兮的問道。
吳憂風輕雲淡點點頭。
洛瑾語氣有些討好,輕聲說:“我能不能留下來看看?”
年輕白衣沉默不語。
…….
時至半夜,涼風如刀,悽神寒骨。
林府有處院子依舊燈火通明,與周圍熄燈無聲的院子顯得格格不入。
院內,突然有兩道身影落於地,不驚動院內一草一木。
亭內,年輕白衣坐於主座,白裙姑娘坐於輔座。
兩人有說有笑,吳憂朝外伸出一手,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