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天城外百里處,旱天守城大將軍韓不爲從岸邊登上帆船,逆流而上,旱天大江便如錦繡綵緞,漸次展現,青翠滿目,山花爛漫,縱向望去,兩岸沿山的映山紅簇擁着幽幽江水肆意鋪排開來,宛若給江水鉤織上了兩條蜿蜒飄去的紅色花邊,旖旎迷人。
行至大江中段,江水深流急,波濤洶涌,奔騰呼嘯,聲振谷間,江面形成無數旋渦,發出嘩啦啦的水聲,令人驚心動魄。年過半百,兩鬢飄白的大將軍不慌不忙,身着素衣,手持一根細長竹竿在翻涌大江中向前。
韓不爲身材魁梧,孔武有力,雖年過五十,看面相倒是比中年劍痞年輕不少,細長竹竿左右搖擺在江面,明明是逆江而行,不知爲何,遠觀彷彿整條洶涌如猛虎的大江,順從跟隨在船帆後面,如影隨形。
拂曉過後,天下大亮。
守城士兵遠遠就見到大江上的一抹熟悉黑點,心裡感嘆大將軍真是越活越年輕,這等實力,放在江湖中,也能排的上號吧?心思收回,又見大將軍身影愈發清晰,連忙朝城牆下守門士兵喊道:“兄弟!大將軍要上岸了,快快出城迎接!”
城下守門士兵擡頭一望,不敢怠慢,連忙朝城內跑出,半晌後,一陣人馬浩浩蕩蕩從城門口呼嘯而過,馬蹄聲如雷,將還未完全醒來的旱天徹底照亮。
一隊人馬大張旗鼓行駛至韓不爲平日裡停船地方,可今日倒是奇怪,一行人左等右等,始終不見韓不爲身影,帶頭士兵臉色一白,腦袋驚雷一閃而過,難道是出了什麼意外?當即嚎啕大哭起來,身後士兵滿臉不解,但見領隊如此,也紛紛跪下,就這樣,一行身着黑甲之人,在岸邊哭喪,哭聲響徹天地,比給自己爹孃哭墳還賣力氣。
也不知衆人跪地哭了多久,只知道領帶士兵聲音沙啞,先前守城士兵這才氣喘吁吁趕來,斷斷續續朝他們大喊,將軍沒死!沒死!只是順着江水朝官道去了!
帶隊士兵先是一愣,又破涕爲笑,站起身來,擦擦鼻子,轉念一想,不禁大怒,朝守城士兵走來,迎面就是一腳,他孃的,怎麼不早說!
韓不爲確實如守城士兵所說,帆船隨風而變,原本是靠近岸邊的,轉眼又到了官道海岸。
守城大將軍將獨載一人的帆船停在岸邊,跳下船,朝岸邊垂釣的年輕人看去,隨後淡淡一笑,朝年輕人走去,邊走邊嚷道:“茶樓小子,今日不做生意了?”
在官道開家小茶樓的年輕人擡起眸,見一身素衣的中年人朝自己走來,氣勢排山倒海,臉上波瀾不驚,平靜回道:“大將軍說笑了,天色剛亮,哪來的生意?這不忙裡偷閒,來江邊碰碰運氣。”
“大江來碰運氣?你這小子口氣倒是不小啊。”韓不爲笑哼道,蹲下身子,全然沒有大將軍身段,輕聲問:“可有什麼收穫?”
“有啊。”茶樓年輕人微笑道。
韓不爲抖摟抖摟年輕人身旁寬蕩蕩的魚匡,納悶道:“魚呢?都放了?”
“這不就在眼前嗎。”茶樓年輕人依舊笑道。
韓不爲皺皺眉,隨後哈哈大笑道:“茶樓小子,今天不見,倒是風趣許多。”
“將軍,我知道你一身正氣,爲旱天鞠躬盡瘁,所以在這給您提個醒。”茶樓年輕人將手中魚竿收起,放在一旁,一本正經道。
韓不爲抿嘴嗯一聲,很自然的也坐在岸邊,氣氛和諧,像是父子一般,他輕聲問:“那我可得洗耳恭聽,是什麼樣的提醒。”
“吳家少爺昨天已至旱天,相隨的有曲先泉的長女和洛家大小姐。”茶樓年輕人平靜道。
韓不爲同樣鎮定的點點頭,看向旱天大江,嘆然道:“吳家不吳家我不管,但洛塵確實對旱天城有恩,於公於私,旱天城都不該對洛家爲敵。”
“將軍能這樣想,再好不過。”茶樓年輕人點頭很是認可,臉上剛放鬆幾分時,韓不爲接下來的話,又讓他臉色難看起來。
只見這當年面對齊邊十萬精兵壓城都面不改色的將軍臉色複雜,深深嘆了口氣,很是慚愧道:“可是朝廷也下旨,旱天城吳家小子是斷然不能這麼輕鬆過得。”
“想來將軍消息肯定比我要來的靈通,吳少爺此行可是做足準備,自身實力如何先不說,光車上大宗師就有兩個之多,就憑旱天這三千黑甲,能攔得住?魏百歲那等一品宗師都死在陵城,大將軍可別爲了所謂朝廷,將命交代給涼州人自己手裡。”茶樓年輕人不屑哼哼道。
韓不爲沉默片刻,又是一嘆,無可奈何道:“真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國家國家,先國後家,聖上的旨意,當臣子的,怎能不受?”
“涼州人殺涼州人,這不是笑話是什麼?”茶樓年輕人一臉愁容,看向腳邊泡水泥沙,自言自語問道。
韓不爲苦笑搖頭道:“你錯了,涼州人殺涼州人,本就如此。吳家小子此行上斷指山,定要打破斷指山宗,你信不信,等下我回府,就有人來上報,傳你舅舅身死消息?”
茶樓年輕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議。
大將軍淡然一笑,釋然道:“其實若沒有吳家小子這一趟,過不了幾年,你舅舅也要死的,或早或晚,遲早的事。”
茶樓年輕人臉色蒼白,無力望天,喃喃問:“一來二去的,江湖的水,真就沒味道了。”
“江湖水如何我不知,但你要說旱天大江裡的江水,倒是一代比一代渾濁。”韓不爲哈哈一笑道,笑的很是淒涼。
韓不爲年事已高,雖是一身本領,可再過幾年,也得讓兒子接替自己位置,現任皇帝猜疑的很,不在他面前裝裝孫子,根本過不上安穩日子,好在韓不爲的嫡長子心思收斂,甘心在官道旁開家茶樓,騙過無數朝廷來的密探,就跟吳家少爺一般,瞞過所有人,旱天城當地百姓都罵他不懂韓不爲的良苦用心,一代將門出去賣茶,豈不愧對列祖列宗?
茶樓年輕人將魚竿收拾好,起身拍拍衣裳塵土,隨口問道:“你先前所說意思,若我上任,舅舅也得死?”
韓不爲點頭冷聲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別看你舅舅平日貪婪,可也懂分寸,性子雖然頑劣,但也沒到無可救藥地步,你上任威望不夠,你舅舅定會大鬧斷指山,讓你非出兵不可。”
“然後我爲民除害,增長威望,順利上位。”茶樓年輕人淡然接話。
韓不爲不可置否的不出聲。
茶樓年輕人輕嘆一聲,獨自離開,丟下一句:“如果換成吳家少爺大鬧旱天,我將他殺了,豈不來得更痛快些?”
韓不爲聞言,渾身一顫,心裡唸叨,真是年紀大了,不禁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