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個女子也沒能把白淵搶回去。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個熱烈如火的女子,竟然是火神祝融的孫女,跟白淵在一起好了幾百年。
一開始我還在防着她,後來,當我從另一個女子口中聽到與我當初對她說的同樣的話的時候,我就再也沒有忌恨她了。甚至我現在老了,大概三百年前去華陽山訪友,路上遇見她的狻猊車駕,還跟她客氣了兩句。
其實那些事情說來也簡單。
那座小山是我很喜歡的地方,但並不代表着我住在那裡,那裡就不會再有別的神仙妖怪。比如,在那座瀑布的底下有個水潭,水潭旁邊有個石穴,石穴裡面,住着一尾修煉了一千年的青蛇。說起來,她纔是那座小山的原住民,從她破殼之後就一直住在那裡了。
這也不能怪我搶人家的地盤,因爲我跟白淵剛去的時候,她還修爲很弱,周身氣澤不怎麼明顯,我也就沒在意。我跟白淵在山裡住了些日子後,不知怎麼她竟修爲升了很多,不僅能化成個完完整整的人形,還有本事收拾了幾個搗亂的小妖怪。
她究竟是怎麼看上白淵的,我也不清楚。之前我還是太自信,並沒有把她當做一個潛在的對手,因爲那條小青蛇簡直白癡得連我是雪狐都看不出來,一直以爲我是隻普普通通的白狐狸,還傻傻地覺得白淵興許是個我從山底下鎮子裡迷惑來的人類男子,被我騙來要吸*精血煉元丹的。
大概也正是因爲她傻成這樣,纔會對白淵油然而生出一種奮不顧身的保護欲,繼而不怕死地主動去勾搭這個九重天上的元清神君。要知道就憑她那點子修爲,白淵動動指頭就能要了她的小命的,還會被認爲是鏟妖除怪毫無輿論負擔。
小青蛇的名字叫煙兒,十分單純好騙,等我發現她想要從我手中搶走白淵的時候,她還自認爲自己掩飾得很好,我就有意無意地告訴她,白淵喜歡妖嬈魅惑的女子,越是嫵媚勾魂他越喜歡。
我在心裡想的是,白淵他愛的是我這樣清淡素淨的白衣女子,那種野狐狸一樣的風騷女妖,他肯定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而且小青蛇這樣地又傻又笨又單純,肯定會知道自己討不了白淵的喜歡,自然知難而退。
我心裡算得很好,那條小青蛇果然消失了很久不再出現,這讓我暗暗高興了許久。但我卻根本沒想到的是,過了些年小青蛇又回來了,而且變成了一個極爲勾魂攝魄的尤物,橫波目楊柳腰,櫻桃小口肌膚芬芳,一舉一動一眼一手比我見過的最風騷的野狐狸精還風騷。
直到她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貼着白淵的胳膊扭來扭去的時候,我還百思不得其解,本來傻傻笨笨的小青蛇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最後我還是回到了雪狐宮,父王母后和哥哥姐姐們都沒有對我冷嘲熱諷,也沒有再過問我跟白淵的事情,彷彿他們早就料到我會回來一樣。我的小閣樓還是打掃得齊齊整整,一絲灰塵也沒有,我以前的侍女們也是一樣守在門口,就像是我只是出了一趟遠門拜見親戚,沒什麼可驚訝的。
只是有一回,我夜裡睡不着,聽見樓外牆根子底下兩隻上夜的小狐狸碎嘴,說這兩日王后娘娘跟大王唉聲嘆氣了好幾回了,說是委屈了三公主,卻又有點高興,說公主這樣一來就能成熟多了,以後找個駙馬成婚生子也會過得更穩妥。
後來,我果然跟母后想的一樣,在族中找了個年輕俊秀又家世好脾氣好的公狐狸做駙馬,成婚之後生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個個玉雪可愛,一大家子過得很好。
成婚之後,我就以爲自己再也不會跟白淵有什麼交集,可是有一回在赤狐族的宴會上,我聽見一個在九重天上做了不大不小的一個仙姬的赤狐族公主說,九重天穹明宮的元清神君,不知怎麼突然要跳雷池尋死,鬧得天上衆仙一團忙亂。她還說,元清神君本來剛去北荒收服雪犼獸不久,身上的舊傷還沒有痊癒,這一番折騰可真是夠嗆。
我曉得那赤狐族公主是說給我聽,因爲她嫉妒我曾經得到過白淵的喜歡,即便那是曾經。可是等下了宴會,我還是放了青鳥,去問我的大哥。大哥是我們這一代雪狐族中最優秀的男子,早早就修行飛昇做了仙君,過了幾百年又修成了上仙,當時在瀛洲供職。
青鳥放出去後,大哥給了回信,說他打聽過了,元清神君要跳雷池不假,受了傷也不假,不過他被攔住了沒跳成,傷口也正在由北斗七星君和藥仙治療調理,現在已經沒什麼大事了。
當時我離了雪狐宮,窩在曾經跟白淵住過的那座小山中的竹樓裡。那時候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直到接到了信才放下心來,打算迴雪狐宮。然後我就看見了煙兒,她穿着青紗衣,黛色的頭髮飛揚在風裡,還是那樣嫵媚年輕。
當初她搶走白淵的時候,我恨她恨得要死,卻沒打她也沒罵她,輕輕鬆鬆就放過了她。現在,我卻很想讓她也難過一回。
我把我大哥的那封信撕掉一半,只剩下白淵的確要跳雷池並且受了傷的那一段讓煙兒看,然後瞧了瞧她變得雪白的臉色,轉身駕雲走了。
又過些日子,大哥讓青鳥傳信來,問我知不知道,有個青蛇妖私闖南天門,剛好被路過巡視的武德星君抓住,又查出來她盜過瀛洲仙島的玉泉水,當即穿了琵琶骨咣噹扔進了鎖妖塔裡。
我自然是不知道。可我知道她爲什麼這樣做。
果然,她還是當初那個傻傻笨笨的小青蛇,單純又好騙,就這麼把自己送進了鎖妖塔。
然後我依舊把日子過下去。有的時候,爬一爬溯空峰;有的時候,再去那座小山裡看看。但我沒想到的是,不久之後我回到那座小山,竟然又看見煙兒在瀑布下的水潭裡高高興興地撲騰着,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身後一聲故作老成的咳嗽,我轉過身去,看見一個白白胖胖圓滾滾的小仙童。小仙童見了我,不驚不怕,一板一眼地行了個禮,道:“小仙乃是元清神君宮中的當差仙童阿絨,前一陣子神君回宮裡來,帶了這個青蛇妖,給她服了些仙丹神水,大概將養好了,神君自己還有要事,就讓小仙送她下來。唐突了夫人,還請勿怪。”
我忍不住問:“她不是被關進鎖妖塔了嗎?怎麼又出來了?”
小仙童答道:“這個小仙不知,反正神君在九重天上多少還是有些面子的,大抵武德星君也願意賣這個面子。總之現在小仙差事已了,先行告辭。”說完,駕起一朵白嫩嫩的小云彩,咕嚕嚕飛走了。
我瞧了瞧那條青蛇,沒再說什麼,也走了。
現在我被孫女阿凌攙扶着坐在溯空峰上那塊大石頭旁邊,慢慢擡起頭,清冷的山風吹過來,夾雜着大大小小的雪花,一片片落在我身上。
阿凌唧唧咕咕勸我回去,我卻裝作耳朵背,沒理她。
雪花越下越大,每次見到這樣的場景,我都會想,這樣潔白厚重的雪幕後面,是不是還會有一個吹笛子的白袍少年,衣袂蹁躚長髮如墨,笑起來的面容好似冬日明朗的陽光。
那些閃閃亮亮的年少時光裡,只有他是最燦爛的如夢風華。
可是那些閃亮光輝的過往,等到了光陰流轉人世數千年之後,又有誰能記得呢。
一樹蒼翠一夏稠,一隴飛霜一清秋。
一捧玉雪一千載,一霎風華一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