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寶心神不定地看着他師父常遇, 常遇神色鎮定,讓他佩服不已,但也捏把汗, 當真手心都捏出汗了。
皇后走後, 常遇看了看日頭, 又等了會兒, 用眼神安撫了順寶一下, 摸摸索索推門又進明間。
李慈煊仍然坐在牀邊。
常遇跪倒說:“聖上,刑部那邊說海捕文書沒有畫像沒法發。”
李慈煊一聽就明白這是常遇沒把他的話帶到,給他留了轉圜餘地, 心覺熨帖,說:“那便罷了, 讓錦衣衛暗中查探, 務必今夜把人找到。”
“是。”常遇明白。
其實皇后就是不說, 哪裡又有不透風的,宮中進出皆有記錄, 從昨日他醉倒開始,到今日察覺,這段時間內的記錄中已排查出蛛絲馬跡。雖然皇后安排了三波人混淆視聽,但到底有跡可循,以錦衣衛的能耐, 今夜應該是能把人找到的。畢竟皇后一族的勢力不在京城, 而在邊關。
李慈煊真正怕的是, 有人趁機讓霍雲山徹底消失。
不單是景王的人, 福王的人, 還是那些被他滅族的家族殘黨,還有他后妃的家族, 都有這個想法。李慈煊驚出一身冷汗。竟然有這麼多人虎視眈眈,隱藏在他的寶座之下,他以爲能給霍雲山放肆的寵愛和保護,卻原來在給她帶來危險。
李慈煊坐不住了,他方纔被霍雲山離開的消息震昏了頭,這纔想起這不僅僅是他跟霍雲山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也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出走的問題,這其中牽扯太多,他似乎嗅到了暗處蠢蠢欲動的氣息。
霍雲山不懂政治,但她常年生長在惡劣的環境中,對周圍的危險有敏銳的直覺。皇后給她了幾個選擇,她最終選擇了睜着眼離開皇宮的這條路,畢竟關在箱子裡誰知道會不會被扔進河裡或者埋了。
她眼看着沉重的城門在身後緩緩合上,最後一點天光也被關在了城內。暮色降臨,霍雲山置身這片茫然的昏暗中,卻覺得天地闊達,終於能伸展軀體,恣情恣意地揮灑情懷。西邊的天空上,長庚已亮,就像李慈晏在西邊遙遙相望,給她指路。
帶她出宮的是個五旬老人,是個公公,從氣質上看入宮前應該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老兵。霍雲山推測應該是賀英蘭她爹的人。
見她在門外略有遲疑,這人說:“主子讓我把你平安送出京城,我便送你出京城,在城內我守諾,必定用性命保你平安,到了城外,生死我就不管了,看你的造化了。”
霍雲山看他冷冷一笑,滿臉褶子都藏着陰森,心道若是把我送到門口一刀宰了我,那也算皇后守了諾言。自己這小命有些懸啊!
但又有什麼辦法,若不是皇后她根本出不來,而且自己也沒什麼別的人可以依靠。只能兵行險着,相信皇后,相信自己的直覺一回,皇后應該還算得上是個磊落守諾的人。
霍雲山便暫且放下心,在一間還算齊整的廂房裡住下。點的不是蠟,而是油燈,豆大的火光悠悠滅滅,霍雲山忽然想到,就算是被這老傢伙一刀宰了,拋屍城外,也好過憋憋悶悶死在承乾宮裡。
這是她自由後的第一個夜晚,夜已深,靜悄悄的,油燈不滅,照出清冷的陋室,毫不講究的傢俱桌椅,桌上有豁口的茶壺,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讓她覺得萬分親切,這纔是她該呆的地方。她努力回想早上在妝臺前選首飾的情境,再看看眼下,恍如隔世。
她翻了個身,手上摩挲棉布的被子,這熟悉的感覺真好。霍雲山深深地鬆了一口氣,含笑睡去。
在這個院子裡霍雲山等了三天四晚,第四日一早被公公叫醒。二人穿着粗布衣服,繞道西直門出城。
霍雲山排在隊伍裡,老遠就望見城門下立着的幾個錦衣衛。
“打點好了,只管出去。”老公公說。
果然,到了城門下,那錦衣衛對着畫像,老公公一個健步上前,擋在霍雲山跟前,朝那錦衣衛看了一眼,錦衣衛揮手放行。
霍雲山被老公公推到前面,邊往前走邊留意到錦衣衛雖然放了行,但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的後腰被老公公抵着,一個勁兒地往前推,那錦衣衛頭朝這邊一扭,目光跟霍雲山碰個正着,霍雲山心中一涼,又想起那老公公當日的話,腳下想站住,力氣卻沒有身後人大,眼看就要被推出門洞。此時,迎面走來一個人,帶着斗笠,朝霍雲山而來。
霍雲山心說完了。前後夾擊,城門口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後悔麼?還好,就是有點兒冤得慌。就幾步路的功夫,霍雲山想到了自己這一輩子,真是跌宕起伏,愛恨情仇,貌似也值了。可惜,最後沒能見上李慈晏一面,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活着。自己挺沒用的。她笑了一聲,索性被老公公推得仰着身子往前走,迎面看着斗笠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已近在眼前,斗笠人稍一擡頭,露出一隻眼睛,寒光一閃,霍雲山只覺得他從自己肩頭擦過去,沒看清怎麼回事,就覺得背後的力量稍一鬆,從推換成摟,被人裹挾着閃到一邊。
她的餘光看見陰暗的門洞中一個人影傾斜然後倒下,更遠處站在陽光下的錦衣衛抽出刀,追入暗處。
因爲陸謙的緣故,在霍雲山印象裡,但凡錦衣衛出手,那必定手到擒來,想不到這錦衣衛只揮了一刀,就被她身後的人一劍刺中肋下。身後人一個漂亮的旋身,把中劍的錦衣衛踢出門外。
城門外落下箭雨,錦衣衛大人被紮成了刺蝟,頭一歪死透了。
霍雲山腦子裡閃過的卻是不相干的一句話:“皇后到底還是皇后。”
斗笠人故技重施,又把老公公的屍首推出門外,又是一陣亂箭。趁着箭射落,未彎弓的一瞬間,斗笠人抱住霍雲山飛快閃出門洞。
“快跑。我斷後。”他轉身揮劍擋箭,竟然從容不迫,待霍雲山跑出一段距離,轉身去追,呼哨一聲,抱住霍雲山往地上撲倒。
轟隆一聲炮響,城門邊埋伏的衆人被轟得飛起。
霍雲山來不及說話,被人抱上馬,飛奔而去,身後不斷有炮聲傳來。
霍雲山到底養尊處優了一段時日,又有了身子,在馬上顛簸一段有些受不住。
斗笠人察覺到,放慢馬速,自己跳下馬,對霍雲山說:“他們追不上了,前面有輛馬車,一匹棗紅馬,額頭有白毛,你自去,我這裡把尾巴剁乾淨了,再去追你。”
霍雲山拉住他問:“你是誰?”
斗笠人丟給霍雲山一個荷包,什麼話也不說,抽了馬屁股一鞭子,又朝來路上走去。
霍雲山趕緊抓緊繮繩,朝前又跑了一會兒,官道不遠處的一條小路邊果然停了一輛馬車,霍雲山便離開官道,朝馬車跑去,馬正是斗笠人說的一般,便棄了馬,爬上馬車。
打開荷包,一個木扳指落在手心。
霍雲山一看,攥緊扳指恨不能揉進肉裡,吞到肚裡,她心中的猶疑被拋到九霄雲外,她相信了,李慈晏還活着,正在肅州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