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門關死裡逃生之後,西昌餘下的日子並沒有江淮料想的那麼順風順水,而不順在葉徵,這人見葉堂還在翰北,想要趁機將洛陽發展成自己的主要勢力範圍,便成日癡纏着江淮。
既擇主,就要爲其解憂。
雖然這個主子不值得自己爲他解憂解煩。
眼下西昌因爲流民破牆和世家根除的原因,被其餘野國視爲盤中餐,雖然戰後困頓暫緩,但腹背受敵的狀況仍未解決,洛陽城的百姓皆人心惶惶,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
另一方面,因着昌王極其偏心葉堂,智取儲位是不可能了,唯一的機會,就是籌劃兵變,找機會將葉堂斬草除根,讓昌王沒有選擇。
但兵變不是小事,需要雄厚的百姓基礎,所以爲了給葉徵在洛陽造勢,爲日後其登基做好準備,江淮也算是煞費苦心。
昌王看重卦臺,就像湯帝看重司天臺一樣,都是善撮土焚香,信天地注命的迷信之人,於是乎江淮便對症下藥,直戳昌王軟肋。
從前在大湯,那司天臺監正龐密是江淮的人,遂對於這天象八卦一類的知識,她也稍懂皮毛,知道天運難遇,只得多靠人力,便趁着由夏轉秋的時候,在洛陽城百里外焚燒大量黃土,使得那煙飄來之時,像是大片的烏雲蓋頂,遮的闔城不見陽光。
昌王果然上心,忙傳了那卦臺命官蕭晃來,那人是個牆頭草,經過江淮三言兩語的遊說便動搖了心意,遂在回答昌王的時候,始終是含糊其辭,這樣倒是讓昌王更加懸心不安了,私以爲是昌運受損。
與此同時,洛陽城坊間開始流傳出一些謠言來。
“昌運更迭於破牆之時,唯新王得立則生,換王位,擇另君,長而妖次而靈,蒼天符運,萬人伏之,不可逆也。”
洛陽城如今人人自危,這條預言彷彿水岸旁的稻草,遂在百姓間越傳越盛,也很快就傳到了皇城裡,傳到了鳳鸞宮中。
“唯新王得立則生。”
昌後坐在妝臺前,將那手指上的護甲摘下來,只見那五指指腹上滿是辛勞而生的薄繭,還有細密的傷痕,非大家閨秀的膚質。
旁邊的莫姑姑幫她把髮髻上的沉重玉飾取下來,淡淡道:“王后說什麼呢?什麼新王則生的?”
昌後瞧着自己鏡中的清雅容顏,伸手撫了撫鬢髮:“是坊間謠傳極盛的一句話,什麼長而妖次而靈,蒼天符運,萬人伏之。”
停了停,意味深長道:“還說,天意不可逆也。”
莫姑姑瞭然輕笑,雙眼是經世的滄桑,一瞬看透真相:“王后說的不錯,這二殿下果然非池中之物。”
昌後看着鏡中的她:“你怎麼知道這謠言是葉徵放出去的?”
莫姑姑道:“這也簡單,這條預言話裡話外,得好處最多的就是二殿下,這人覬覦儲位之心昭然若揭,王后說不是嗎?”
昌後嘴角勾起,沒有說話,只低頭擺弄着那摘下去的護甲,那是邊蠻進貢而來的精品,聽說連大湯皇后都用不上。
莫姑姑打散她的髮絲,問道:“王后想怎麼辦?”
昌後羽睫輕擡,甚不在意道:“隨他。”
莫姑姑不解:“王后爲何不阻止他?”
昌後則道:“雖然這葉堂葉徵兩個孩子都非我所出,但如果你是葉堂,你會在生母穎貴妃仍健在的情況下,尊我爲太后嗎?”
莫姑姑本就是明知故問,遂笑着沒有答話。
昌後又道:“再者說了,葉徵愚蠢。”說罷,伸手去拿篦子,但手伸到半路途中卻忽然停住,柳眉微蹙,“只是,還有一點不對。”
莫姑姑道:“怎麼了?”
昌後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眼佈滿謹慎:“葉徵愚蠢。”
莫姑姑聽昌後又重複了一遍,這才恍然大悟,眸子微眯:“王后說的不錯,這樣周密的造勢計劃,不像是他的主意。”
昌後漆黑的眸子在眼眶裡轉了轉,霎時間有了主意:“莫姑姑,辛苦你出宮一趟,去國公府告訴父親,讓他查查那個寧容遠來歷。”
莫姑姑道:“王后在懷疑什麼?”
昌後道:“這個寧容遠非傳言中的一心向佛不理俗事,相反,自打他來到西昌之後,老二就像開了竅一樣,行事周全不說,地位也水漲船高,雖然大王不肯承認,但長門關戰役後,葉徵更得民心。”
莫姑姑點了點頭:“老奴知道了。”
“對了。”昌後忽然道,“畫像到了嗎?”
莫姑姑聞言,轉身去了內殿,不多時取出一個畫桶來,輕車熟路的將裡面的畫軸倒出來,遞過去道:“長信王妃剛送來的。”
昌後接過,沉默了幾秒鐘後緩緩打開,畫上那一身海棠紅裙袍的嬌美女子,不是那恭月郡主寧花君又是誰?
莫姑姑在旁邊屈身看着,老辣的視線撫過畫上花君的五官,心中膜拜造物者對此人的垂愛知己,又在腦海裡將她和大名公主葉的容貌進行對比,皺眉搖頭道:“王后,這大名公主和恭月郡主還是差得遠啊。”
伸出枯槁的手指點了點那脣角處:“這裡差了些。”
昌後一改方纔的冷淡蔑然,看着花君的畫像,面色變得無奈而憐惜,眼中盡是爲母的慈悲和不捨,清淡道:“可是,大名這丫頭已經是這些年長得最像恭月的人了,你可有別的人選?”
說罷,她猛然想起來:“對了,去年年初在戲園子裡看見的那個小女孩,叫平魚的,你可有再派人去瞧瞧?”
說到這個,莫姑姑的臉色一下子鐵青如石。
昌後微微蹙眉:“怎麼了?”
莫姑姑左右看了看,這才謹慎的回答道:“王后不知,您當時注意到平魚的第二天,大名公主就已經派人把她處理掉了。”
昌後的眸光微閃了幾下,忽的冷笑:“她下手還真是快。”
莫姑姑好像很不喜歡這個大名公主葉,言辭縫隙間皆是厭棄和不耐煩:“王后娘娘,這麼多年,您前前後後封了不下十位大名公主,依老奴看啊,就屬這個最不像恭月郡主,心眼兒也最壞。”
昌後輕笑這搖頭:“無妨,她只是想一直過好日子而已。”
莫姑姑苦笑:“王后就別幫她說話了,加上這個平魚,她都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了,只要長得像恭月郡主的,她都留不得。”
昌後笑着起身往寢殿走,淡淡道:“她若是不殺別人,死的就是自己,只是這丫頭還挺爭氣,大名公主的位置,竟然坐了三年有餘。”
莫姑姑嘆了嘆,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