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撫州。
“王爺,京城來報, 皇上、皇后娘娘病了!”
朱議靈原本正在書房裡看一幅輿圖,聞言驀然擡頭:“皇上什麼病?”
“腹疾,已經好了——”
“那你說個屁!”朱議靈翻着白眼擲了筆,“人吃五穀雜糧,他是皇帝也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本王叫你想辦法跟汪家搭上線, 你耗了這麼久,就搭這麼句廢話來?”
王魯忙道:“但是皇后娘娘還沒有好, 兩人先後病倒, 皇上已經正常上朝理事,皇后卻一直抱病, 不曾見過一個外人, 皇后的母親想入宮探望, 都被皇上回絕了,以皇上向來對皇后的厚愛, 有些不合道理。汪家內部因此驚慌起來。”
“那是怪了點。”朱議靈終於點了頭,“當今算半個情種了,皇后都廢過一遭, 這麼多年過去,難不成那股熱乎勁兒終於下去了?”
王魯不由分神, 奇道:“半個?莫不成還有整個兒的。”
“當然有了。”朱議靈嗤笑出來, “隔壁那個不就是?”
“王爺是說崇仁郡王——”王魯忍不住也笑起來, “他倒真是,把皇上的選妃旨意都拒了,如今展縣令高升走了,他單撇在這裡,還是沒成親的意思,也不知到底怎麼想的——真這麼舍不下,怎不早做打算。”
朱議靈搖頭:“怎麼打算?他往朝廷命官頭上動心思,有這結果就是早晚的事。”
他着緊在京城動向上,不欲多說那些閒話,把話題轉回去問:“還有什麼別的沒有?”
王魯忙道:“有。在下剛纔還沒說完,皇后娘娘抱病不出,生育了二皇子的錢嬪卻升了妃位,聽汪家人私下議論,皇上一度有意把太子交由錢妃養育,幸而因太子不願,未能成功,不然,汪家更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朱議靈整個人站直了:“還有這事?怪不得汪家要慌——皇后是得了什麼惡疾不成?不對,惡疾也不至連家裡人看視都不許,惡疾是假,恐怕犯過被禁足是真!”
他精準地抓出了問題所在。
“在下也是這麼想,只是還不知皇后向來深得聖意,怎會一下子到了這個地步。便是失寵,也該有個過程纔是。”
“不知道就再去打聽!”朱議靈果斷地道,“不用管別的,只管盯住了汪家人,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弄明白真相!”
王魯忙應:“是。”
說話間,他瞥見了朱議靈攤開在桌上的輿圖,好奇看了兩眼,從起伏的邊陲線上認出了大致的地域:“這是——大同關外?”
朱議靈還在想着汪家的事,隨意點了下頭:“大哥那邊着人送來的,瓦剌吞了韃靼,士氣一直高漲,大哥說,早晚得跟邊軍鬧起來,叫我閒着也關注關注。”
寧王從前的封地大寧是邊關巨鎮,承擔了非常重的戍邊職責,比代王所在的大同更爲前線,雖然後來改封到了江西,連大寧都司都後撤幾百裡遷到了保定府,但寧藩諸王們談起邊關形勢,都還能說上幾句,看個輿圖也沒什麼問題。
順帶一提,正因大寧都司在成祖手裡內遷,大同的重要性才直線上升,取代了大寧,變成了保衛京城直面韃虜威脅的第一線。
王魯道:“世子心胸寬廣,還繫着邊疆安危,不過與王爺的深謀遠慮比,這勁使的,可有點不是地方。”
朱議靈聽得舒心,一笑:“他總是大哥,叫我看我就看看罷了,他說得也沒錯,我看這一仗也免不了。行了,你做事去吧。”
王魯應着,要退出去。
朱議靈一想,又叫住他:“謹慎些,如今皇上給我安了兩個耳報神,麻煩得很,可別叫人抓了把柄。”
王魯又應:“是,在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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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仗確實難免,而且來得不慢。
元德八年十月初,瓦剌犯邊。
大同狼煙騰空而起,全城警戒。
城外各屯堡陷入交戰,大同總兵一邊命人向京城疾報軍情,一邊召集將領部署攻守,整座重鎮的氣氛緊張而有序。
亂起自代王府。
一聲驚叫劃破清晨寧靜:“大大大爺——!”
“大爺心口插了一把剪子!血,好多血!”
“快請大夫!”
“大奶奶,太晚了,您節哀順變,大爺已經——不行了。”
“怎麼就不行了?!劉醫正,你再看看,要多少銀子都行,就這麼把破剪子,怎麼就能把人害死了?啊,你快抓緊治一治!”
“大奶奶,這剪子是不大,可是下手很準,正正戳進了心臟裡,下官就是華佗在世,也無能爲力啊。”
“我不信,我不信——那個賤人呢?那個賤人死哪去了?!”
“大奶奶,裡外都找過了,都沒找到春英,可能已經逃走了。”
“逃走了就去抓!她敢刺殺親王,我要她全家償命,不,償命都不夠,我要把她凌遲,剁成一塊一塊喂狗,快去抓,去抓啊!抓不回來我連你一起喂狗!”
“是是。”
……
消息飛快傳到了前院。
“真的假的?怎麼可能?”
“真的!那把剪子就那麼戳在心口上,我親眼見着的,可嚇死我了。”
“天哪,這夠得上誅九族了吧?”
“誅不誅九族也不一定,大爺畢竟沒承爵,不過她要是被抓住,自己這條命肯定別想要了。”
“春英那個丫頭嬌嬌弱弱的,怎麼敢幹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
“唉,你不知道,大爺也是過分了些,府裡多少女人玩不夠,又變出新花樣來了,春英都嫁好幾年了,大爺路上碰見,看見人家兒子生得多,還帶着一對雙胞兒子,白嫩可愛的,就動了念頭——他自己不是一直沒生出兒子來嗎?就把春英搶進府裡來,想着春英那麼能生,說不定也能替他生個兒子。春英有廉恥,不願意,逼急了,可不就亂套了。”
“原來是這樣,嘖,大爺這不是自作自受嗎——”
“噓!可別說,大奶奶快瘋了,春英原來就是府裡的人,道路都熟,不知是逃了還是躲哪兒了,這會兒還沒抓到呢,大奶奶一腔火沒處發,這話傳到她耳朵裡,得把你一起拿去喂狗!”
“我懂,我懂,大奶奶是該着急,大爺沒留個後,這往後,她的日子還不知着落在哪呢……”
……
消息進一步往府外擴散。
“代王府大爺被殺害了!那麼長一把刀,插在心口上!”
“不可能吧?那可是代王府,多少守衛呢,哪來的劫匪那麼大膽?”
“肯定是不一般的劫匪了。”
“代王府進了非常厲害的劫匪!”
驚慌失措的話語從一個人的口中傳到另一個人的口中,值此戰期,幾近異變,到傳到圍着代王府周邊而居的旁支們時,已經變成了:“瓦剌派人刺殺了大爺!”
再然後,演變出了最終版本:“瓦剌人打進來了!”
“快逃啊!”
旁支們固然這輩子沒有承襲王位的指望,但也沾得上龍子鳳孫的名分,個個很懂得珍惜己身,紛紛收拾起細軟來,準備奔逃。
這股逃命的風潮像瘟疫一樣,迅速擴散開來,連住在王府內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近支王孫們也生了疑惑,下意識跟着亂起來——別人都跑了,他們不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破了城,他們還沒活夠呢,豈不白白送在瓦剌人屠刀下?
事發不到一個時辰,整個代王府,大亂。
事發第二個時辰,恐慌的情緒傳染到了周圍的居民。
第三個時辰,半座城亂起來。
大同總兵獲知消息,趕來彈壓,但民亂一起,事態已然很難收拾,他命人死死守住往關內的城門不許打開,焦頭爛額聲嘶力竭地親自吼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勉強鎮住了局勢沒有再進一步糜爛。
而這時,城外還在交戰。
大同總兵氣得快暈過去了。
這幸虧是大同城內軍戶居多,比一般城鎮的百姓們還是見識多些,不然整座城都得完蛋。
饒是這樣,城內的亂象也對戰況起到了不可避免的干擾,瓦剌與先前已經快被打成散兵遊勇的韃靼不同,士氣正虹,大同守軍本來就守得極爲辛苦,被這一鬧,與瓦剌足僵持了三天三夜,填進去不知多少兵械,最終,才勉勉強強地守住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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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片一般的參劾奏本飛向京城。
皇帝在文華殿裡打開一份,臉色就難看一分,又打開一份,臉色更難看一分,看到第三份,終於不是告代王府狀的了——而是代王府的上書,要求皇帝做主,命當地官府協助捉拿春英歸案。
皇帝顫抖着手,將奏本擲於案上,喘了口氣,喉頭滾動,猛然嗆咳出一口血來!
“皇上!”
“快請太醫!”
“皇上,太醫說了您如今決不能耗神動怒——”
半個時辰以後。
內閣諸重臣擔憂地聚在乾清宮外面。
灌下一碗湯藥的皇帝不顧太醫的勸阻,將臣子召集進來,怒聲道:“看何處還有地方,立即選一個出來,把代王府這一窩廢物統統遷走!”
爲首的方學士猶豫片刻,跪下道:“皇上,眼下不是好時機,代王府人丁易遷,攪亂的人心難以恢復,若於此刻將他們遷走,恐怕百姓以爲是避兵災,人心更加浮動……”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來回憶一下預言家·九:我覺得,我大哥他也活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