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大水衝了龍王廟
綺年這個條件提出來,藍衣少年倒微微皺起了眉。他長得不錯,眉清目秀的,可是眉宇間總帶着些陰沉,小小年紀的就讓人看着發瘮。目光在綺年身上不停地打量,看得人很不舒服。半天才冷冷地說:“你若是打不中呢?”
綺年故做猶豫,半天伸出一隻手:“五枚彈子,二十步的距離,我若是落空了一枚,任由小公子處置如何。”
喬連波着急起來:“表妹,你不能——”連喬連章都不會打彈弓,綺年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可能會呢?
綺年一隻手背在身後,對她搖了搖。因爲有帷帽垂下的面紗擋住了臉,所以沒人能看清她的表情。五枚彈子在二十步距離內打杏花,那真是太小意思了。
藍衣少年還沒說話,黃衣少年已經嚷了起來:“就這麼說定了!你要是有一枚彈子打不中,就讓小爺拿彈子打你十下!”說着,搶過哥哥手裡的彈弓就扔給了綺年,旁邊的小廝趕緊把彈丸送了過來。到了這時,藍衣少年也不能再反悔了。
綺年把彈丸拿到手裡,才發現那彈丸金燦燦的,竟然是黃金打造。不過份量很輕,因爲裡面是空心的。彈弓倒是極好,牛筋擰着皮條做成的弦,如果真是用實心的銅彈,近距離幾乎可以打死人。
黃衣少年大聲吆喝着叫小廝去量出二十步的距離。綺年拉着牛筋弦試了試力,填上一顆彈丸,嗖地一聲射了出去。二十步之外,枝頭上一朵盛開的杏花應聲而落。
綺年這一手玩彈弓的功夫,還是上輩子做蘇淺的時候在孤兒院裡練出來的。孤兒院裡沒什麼玩具,男孩子們就自己拿皮筋做了彈弓來玩,蘇淺也跟着。開始只能打樹幹,後來就打樹葉,最後就開始打麻雀了,打下來拿到廚房裡去給全院加菜。直到後來有人失手打破了宿舍的兩塊玻璃,彈弓才全部被沒收了。
蘇淺後來離開孤兒院去讀大學、上班,還不時地懷念那時候簡單的快樂。她還自己做了一把彈弓,休息日的時候去海邊打沙灘上的貝殼,甚至是淺水裡的小魚。穿越過來之後她還做過一把,但是才玩了幾次就被吳氏發現,大驚失色地沒收了。
當然,好幾年沒再碰過彈弓,真讓她現在打麻雀那是打不中了。但是枝頭上那些杏花動都不會動,要打中還真沒什麼難的。
黃衣少年看見杏花花瓣紛飛,不由得變了臉色。綺年卻看都不看他,曳起彈弓越打越快,五顆彈丸打過,那根枝條上盛開的花朵已經被全部打掉,枝條上變得光禿禿的,十分顯眼。綺年轉回身,把彈弓扔給站在一邊捧着丸囊的小廝,對藍衣少年福了一福:“多謝公子寬宏,我們告辭了。”
藍衣少年臉色難看地站着,喬連波卻不由得歡喜地跑過來拉住了綺年:“表姐,你好厲害!”
“等等!”黃衣少年突然叫了起來,猛地衝過去也揪住了綺年的袖子,“你們不準走!”
連喬連波都不由得要生氣:“我們明明贏了!”
黃衣少年蠻不講理地連她的衣袖也揪住:“贏了又怎麼樣?小爺說不準走,就不準走!”
綺年真沒料到這小子如此無賴,剛想再找句話來擠兌他一下,突然聽見旁邊有人大喊一聲:“放開我姐姐!”一個寶藍色小身影炮彈一樣衝過來,猛地撞在黃衣少年身上,把他撞得倒退一步,撲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下子一羣小廝都亂了,紛紛叫着少爺跑了過來。連藍衣少年都快步過來,一把揪住撞上來的喬連章:“哪裡來的野種,竟然敢動手打人!”居然從小廝手裡抓過彈弓,揚手把那牛筋弦當成鞭子對着喬連章的臉抽了下去。
綺年和喬連波同時驚呼,喬連波撲上去緊緊抱住弟弟,綺年也顧不得什麼,狠狠用力推了藍衣少年一把,那弓弦就歪了,只有最後一段梢頭落在喬連波頰側,啪地響了一聲。
“住手!”一聲大喊傳來,綺年不禁鬆了半口氣。喬連章既然來了,那麼吳知霄肯定也到了,如果金國廷也在,那這件事有侍郎之子和國公之子的面子,應該不會鬧大。
“你們在做什麼!”吳知霄還沒過來,另一邊也傳來了斥責聲,綺年那剩下的半口氣也鬆掉了——阮夫人也來了,如鸝終於把救兵搬來了!
場面已經混亂成一團。黃衣少年被小廝們扶起來,還掙扎着要上來打喬連章。吳知霄年紀大些,要上來阻攔又怕碰到姑娘們,只能硬擋在黃衣少年面前。喬連章則抱着喬連波的手臂哭喊姐姐。冷玉如和綺年忙着看喬連波臉上的傷。藍衣少年卻轉過身去看着匆匆趕過來的阮夫人,不情願地喊了一聲:“母親。”
這一聲母親讓綺年等人全部呆住了。阮夫人氣得滿臉通紅,走過去揚起手就給了黃衣少年一耳光:“孽障!你在做什麼!”
黃衣少年愣了一下,突然大聲嚎哭起來。阮夫人氣得渾身發抖,轉身大聲喝問藍衣少年:“阮麒!誰讓你帶着你弟弟出來胡鬧的?這是你們的表弟表妹!”
大水衝了龍王廟……綺年此時只有這麼一個念頭。鬧了半天,這兩個紈絝少爺竟然是英國公府的兩個庶子阮麒和阮麟!
“連波——”顏氏顫微微地由琥珀和珍珠扶着快步過來,一手一個挽了喬氏姐弟,“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喬連章抱着姐姐直哭:“他打姐姐了!”
一邊的翡翠忙上前輕輕端起喬連波的臉,只見象牙白的耳根邊一條青紅的鞭痕。顏氏怒極,一耳光扇在翡翠臉上:“你是怎麼服侍的!”
阮麒冷冷地站着,這時候纔不鹹不淡地說:“原來是表弟表妹啊,真是誤會了。不過麟弟也被表弟推倒了,也算扯平了吧?”
顏氏這纔看見阮麟一身的灰土,不由得也變了臉色,一耳光又扇在吳嬤嬤臉上:“叫你們來伺候,怎麼就衝撞了國公府的少爺?”阮海嶠年近四十,只有這兩個兒子,雖然是庶出,說不定將來就是阮麒承爵。若是阮海嶠真的計較起來,雖然不好明着發怒,只怕阮夫人卻是要被遷怒的。
吳嬤嬤捂了臉,喃喃道:“表姑娘本來已經贏了的,哪知道小少爺還是不肯放我們走……”
這句話倒提醒了顏氏,猛地轉頭怒視綺年:“誰讓你們出來的?”
綺年愕然地看着顏氏——這也能怪她?
如燕忍不住辯解:“我們姑娘是看錶姑娘不喜歡做詩才提議出來賞花的。而且我們姑娘也捱了小少爺一彈子呢。”
顏氏怒目而視:“我在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份兒!誰家的規矩?給我掌嘴!”
綺年伸手一攔要上前的琥珀:“外祖母,是外孫女不好,不該帶着表妹出來的。如燕不懂事,您饒了她吧。”
阮夫人一巴掌打過了,猶自氣惱,向顏氏道:“必定是這兩個孽障衝撞了外甥女,我回去就稟了國公爺罰他們!娘還是快帶外甥女回去看看傷,若落了疤可怎麼好!”這一會兒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藉着這機會回國公府好生髮作一番,也讓阮海嶠看看他這兩個寶貝兒子,成天的都在外面做些什麼事!讓他看看蘇氏把孩子嬌縱成什麼樣子了。
事情鬧到這種程度,顏氏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但看喬連波臉上的鞭痕已經腫了起來,雖然不曾破皮,看着卻十分嚇人。當下顧不得別的,一迭聲地叫趕緊上馬車回府。阮夫人一肚子氣惱,冷着臉喝斥小廝:“送少爺們回去,然後每人去刑房領二十板子!”
顏氏終究也擔憂女兒,扯了阮夫人低聲道:“你也別鬧得太厲害,更別跟國公爺翻了臉。”說了幾句,才上了馬車匆匆回吳府。
綺年與冷玉如告了別,在冷玉如擔憂的目光中上了馬車,李氏早在等着,急急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綺年嘆口氣,將鄭瑾語含譏刺,自己爲免尷尬將喬連波帶出來賞花之事簡單說了。李氏聽了也嘆氣:“說起來,也是阮家小少爺太頑劣。只是連波受了傷,這事……你還需要忍一忍纔是。”
綺年低了頭沒作聲。李氏嘆着氣,輕輕替她抿了有些凌亂的鬢髮:“老太太年紀大了,有時難免——你做小輩的,也只好委屈些。想來她說你幾句也就罷了,你莫回嘴就是。”
只是,李氏實在是錯誤地估計了形勢。
回到吳府,康園的丫鬟已經得了先跑回來報信的小廝的話,找出了治跌打的藥膏。一屋子人都聚在了康園裡,顏氏看着喬連波上了藥還不算,一迭聲催着去請大夫來給喬氏姐弟把脈,開兩服壓驚的藥吃。看着丫鬟跑出去傳話了,回頭就冷冷盯着綺年:“你給我跪下!”
綺年怔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眼李氏。李氏臉色也變了,剛想說話,顏氏已經提高了聲音:“跪下!”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綺年勸慰着自己,跪下了。
“我叫你照顧好連波,你就是這麼照顧的?”顏氏怒氣勃發,“不好好在帷幕裡,偏帶着出來賞花!不是你這般不穩重,怎會有今日的事?”女兒家就仗着這張臉,若是臉上破了相——當年吳若蓮就是例子。
如燕如鸝遠遠站在門邊,急得要死。如燕正想不管不顧出來說話,綺年已經橫過一眼將她擋住,淡淡地說:“恆山伯府的鄭大小姐語多譏刺,且當時衆人都要做詩,只我和表妹不會,所以我才提議出來賞花的。”
喬連波坐在一旁如坐鍼氈,聞言連忙點頭:“是的。我也不願在那裡坐着……”
顏氏不悅道:“連波不要插話,今日究竟是誰的錯一定要問清楚,你不要替她遮掩。”
綺年心裡冷笑。顏氏一眼瞥見,兩道眉豎了起來:“怎麼?你還不服?我問你,既出來了就好好賞話,又去惹那阮家少爺做什麼?還用外男的彈弓?你,你還知不知道規矩?”
李氏忍不住輕聲道:“老太太,是阮家少爺先用彈子驚了連波,綺兒才與他爭吵的,並不是有意去惹他。”這裡頭可關係着姑娘家的名譽呢。
顏氏立刻將火氣撒到了李氏頭上:“你糊塗!阮家少爺是國公爺的兒子,我們得罪得起嗎?若是因爲今日之事,他們記恨了連章,那如何是好?你可是巴不得她們姐弟不好?”
李氏臉色變了變,忍着氣垂頭道:“媳婦不是這個意思。”
顏氏狠狠瞪着她,似乎還想再訓。綺年實在忍不住了,擡頭看着顏氏:“外祖母別責怪舅母,從頭至尾舅母都在外祖母身邊服侍,什麼都不知道。今日之事,我想回來的路上表妹應該也與外祖母講了。若不是當時阮家小少爺用彈丸打人,外孫女不會與他起爭執。至於用他的彈弓,是因當時他不肯放我們走,我們一行全是女子,若拉扯起來更沒了體統,因此外孫女纔要拖延時間,等如鸝去請了四姨母過來。至於連章表弟,也是爲了維護姐姐。國公爺若是明理,自然不會遷怒表弟。”
“你懂什麼!”顏氏實在不能說英國公阮海嶠不明理,可是這兩個兒子全是國公府寵妾所出,萬一鬧起來,阮夫人那個脾氣,說不得就要吃了虧,“若照你這麼說,你是半點錯都沒有了?還打彈子?你見哪個姑娘家會打彈子的!你娘究竟是怎麼教的你?半點規矩都沒有!”
一團火騰地上了綺年的臉:“外祖母到底是要追究今日表妹受傷之事,還是要追究外孫女會打彈子之事?若是前者,外孫女真不知今日錯在了何處。若是後者,如非今日踏青遇了阮家少爺,外孫女也不會去打什麼彈子!”
“你!”顏氏一巴掌拍在炕桌上,“你好大的膽子!給我上外頭跪着去!”
綺年一撩裙子站了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走。喬連波趕緊抱住了顏氏的手臂:“外祖母,今日真的不是表姐的錯!明明是阮家那小少爺欺侮人,表姐並沒做錯什麼。”
知霏也嚇得哭了起來,邊哭邊道:“是他們欺侮人,我們好好地賞花,他們突然就用彈子打人,綺表姐也被打了的。”
李氏連忙接着這話問:“綺兒也被打了麼?傷在哪裡?”又轉向顏氏道,“老太太,綺兒也傷了,容她先回去搽了藥再跪可好?”
顏氏一口氣堵在胸口,忿忿將手一甩:“叫她回自己院子裡去,禁足一個月,把《女誡》給我抄上一百遍,長長記性!”
李氏連忙答應,又朝碧雲使眼色,讓碧雲扶着綺年出去,自己陪着笑道:“媳婦這就去備份禮讓人送到國公府去,就說今日衝撞了小少爺,來陪個禮。老太太看可好?”
這話倒是說到了顏氏心坎裡,按着額頭哼了一聲:“去辦吧,禮略重些。派個機靈點的去,打聽一下國公爺有沒有說什麼,趕緊來回我。行了行了都下去吧,沒得鬧得我頭疼。大夫來了,馬上帶到我這裡來!”
李氏連聲答應着退了出來,叫過身邊的大丫鬟素雲:“把這些事辦了,你等在二門上,老爺回來先把這事給老爺細細地講講。”嘆了口氣,“綺丫頭不知傷成什麼樣了,我去看看。”
知霏抹着眼淚,一定要跟着李氏去蜀素閣看綺年。吳知雯看着趙姨娘領了她跟在綺年身後,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老太太這心,也真是忒偏了。”
孫姨娘嚇了一跳,趕緊扯着女兒就走:“姑娘可別亂說。”
“我亂說什麼?”吳知雯沒好氣道,“今兒的事姨娘是沒看見,那恆山伯府的鄭瑾娘,真是句句話都帶着刺兒,說起來,也是喬家表妹自己不好,連詩都不會做,就算坐在那裡也沒趣。周表妹說出去賞花,也無非是爲了躲尷尬罷了。到了老太太這裡,倒全成了周表妹的錯了。連我看着都覺得不服。”
孫姨娘並不關心綺年和連波究竟誰受委屈,只關心吳知雯:“今兒說做詩,姑娘做得如何?”
吳知雯淡淡揚了揚眉:“那鄭瑾娘,一開口就讓她的庶出妹妹跟我對詩,分明是說我沒資格跟她們這些嫡女平起平坐。只可惜,我看也沒什麼人買她的賬!大家做出詩來,同推了金國秀爲第一,餘下的還未排出座次來,丫鬟就來叫了。不過大家都是明眼人,不排座次還不是給鄭瑾娘留幾分面子?真要是排出我在她上面,少不得又要甩臉色了。”
孫姨娘嘆氣道:“我也知道姑娘委屈,只是這些公侯貴女都是傲氣的,得罪不起。就說四姑太太家的盼姑娘,還是咱們親戚,不也極少登門嗎?”
吳知雯眼裡就多了一絲鬱色:“我知道。她是國公府的唯一的嫡女,又是長女,怎看得上我?倒是顯國公府的金姑娘,着實有涵養。雖說今日推她詩作第一,多少也是爲了她孝期方滿,初出來走動……但那份溫潤內斂,才真是貴女的作派呢。”
金國秀的名字,就連孫姨娘也是知道的:“姑娘既說金姑娘好,何不學着些?”
吳知雯笑了一聲,卻帶着幾分自嘲:“姨娘糊塗了。金姑娘是顯國公的嫡孫女,她溫文爾雅,人只會誇她有涵養。我一個庶女,若也這般退讓,反倒讓人欺到頭上了。”
孫姨娘不由得低了頭,母女兩個都沒了說話的心思。半晌,還是吳知雯笑了一聲:“姨娘也無需如此擔憂。從前我出去得少,如今父親升了正三品,還怕沒有出去的時候嗎?到時候,自然有我的名氣。走罷,倒是今日的字還沒有寫,不能懈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