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高照,大雁掠過一派碧空,車馬輕移,行人緩慢散步,沒有半分平津街所具有的喧囂和忙碌的氣息。
煙華街的白日總是這般的慵懶而靜謐,就像是倦怠的少婦,懶洋洋地依靠在牀榻之上。
只見一家豆腐店卻尤其與衆不同,成羣結隊的客人圍繞在豆腐店門外,一個個都焦急地探頭看向店中。店中站立一矮小孩童,他目光沉靜,半點不像他這個年紀應該有。
孩童正不緊不慢地盛裝着木桶中的豆腐,就算面前的客人不斷地催促,他也不加快半分手中的動作。
“灰仙。”
忽然一聲女聲自他的後背傳來,孩童的動作猛地一滯,卻還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木桶,平靜地說道:“你會親自出現來找我,想必是有連你都不能解決的事情吧?”
“自然如此。”
“悖反天道倫常,你應該早就聯想到今天會到來。”
灰仙不慌不忙地轉動着手中的長柄勺子,雙目依舊是毫無波瀾,古井無波。
一隻纖纖玉手按在了那一直做圓周運動的勺子長柄上,戴着白色面紗的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孩童的後背,“我出事,下一個就會輪到你,脣亡齒寒,自古真理。”
灰仙終於是停下了手中動作,凝目朝女子看了過去,本來是深黑色的瞳孔漸變成了怪異的琥珀黃色,就像是下水道跑動的老鼠的眼睛。
“反正要去你的相思茶館也在隔壁,那我就順道去看看。”
陳記豆腐店那排列成一字長蛇的隊伍還保持着不明覺厲的神色,才發現接待他們的小孩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行走在煙華街上,高的是一名身段婀娜窈窕的女子,渾身都披掛着雪白的裙杉,半邊臉頰也被白色細紗給遮擋住,僅僅露出了一對明亮的眸子。
他們二人很快就來到了前方兩盞紅色燈籠所在之處。
相思茶館四個大字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詭異的是,其餘的房屋都一片光亮,僅僅是相思茶館的上空陰沉沉一片,烏雲蔽日,唯有兩盞紅燈籠發出了紅紗一樣的朦朧光澤,別具一番美感。
“蘇老闆,這次你打算怎麼做?”
灰仙故意停在了門外,再沒有繼續往前邁步,語氣帶着輕慢的戲謔,就像是看好戲一樣地看着蘇湮嵐,“這是不是就叫做踩場子?”
“廢話別多說。”
蘇湮嵐乾脆地擡腳跨門而入,走入這一個居住了多年的茶館。
但見那亮堂堂的大廳正中坐了一個人,他手裡正捧着一卷羊皮紙,目光低垂,細細地閱讀其上所寫的內容。
“我是要叫你蘇老闆,還是公主閣下呢?多年不見,這麼感人涕下的重逢,實在需要一曲動人的樂曲來伴奏助興。”
那人聲音平靜沉穩,帶着儒雅之士特有的溫和,娓娓道來。
原本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瞬間被他給緩和起來,彷彿這根本不是什麼你死我活的會面,而僅僅是兩個故友的相逢。
“南瑤去哪裡了?”
蘇湮嵐聲音冷漠,宛如冰凌相撞,幽冷的眸子有如兩塊鏡面,映照着那人的五官。
面對這樣的局勢,她還是平靜如斯,一如平日。
“我聽聞你在這裡開了這麼一家茶館,早就想要到此處好好見識一番。”
男人明顯地答非所問,還是自顧自地低頭閱讀卷軸,聲音清淡。
“你收取他人三魂七魄,爲做鎮魂珠,也爲做相思木的肥料,一物換一物,等價交換。那今日不如換個玩法,你來做客人,我來當一次老闆如何?”
“巫道,你今日專程上來我這裡怕不是僅僅嘗一嘗當老闆的滋味吧?”
蘇湮嵐緩步走近男人,直呼出他的名字。“我沒想到上千年過去,你還是這麼的陰魂不散。巫笙都化作塵土靈魂永墮地獄,現在你還要送上門來。”
巫道平靜的目光散開一圈圈如花瓣一般的漣漪,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雖然他滿身都是黑袍黑衣,這份笑意卻自有一股月明風清的溫雅之氣。
“從前你是主,我是客,自然是客隨主便。但是時過境遷,你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仰仗我巫族秘法所成,現在就應該按着我的規矩來。”
巫道說着就從桌子下提起來一隻垂頭喪氣的大鳥,那本來鮮紅髮亮的漂亮羽毛紛紛萎靡地合攏成一團,讓它整個身子就像是一個暗紅色的雞毛撣子,再無半點之前的高傲跋扈的氣息。
“阿蘇你不要聽他說話,這個傢伙很危險!快跑!”
縱然南瑤已經落的如此地步,她還是強撐着虛弱,從鳥嘴中發出了尖利的聲音。
“嘖嘖嘖,看看你這多麼忠心的小鳳凰,也難怪凌羽辰會不惜一切代價送你永恆的生命。”
巫道將目光轉向了蘇湮嵐,那雙幽黑深邃的瞳仁冷光大作,尤其是在提及凌羽辰這三個字的時候,那一道冷光就差要從眼球之中崩出來,化身成一把鋒利的長刃,筆直地刺向蘇湮嵐的面門。
“好,我今天就是這家茶館的客人,巫老闆是吧?”
蘇湮嵐拉開凳子,毫不猶豫就坐在上面,她交疊着雙手,目光從容不迫,就像是真的來此處交易的客人。
南瑤畢竟是她從路上撿回來的,二人名爲主僕,實爲姐妹。
這麼多年的空虛歲月,看上去是蘇湮嵐對南瑤恩惠深遠,但是南瑤對於她自己而言也是無法被取代的存在。
如若不是她們二人相互依賴,互相報團取暖,就不可能會鑄就如今這一家相思茶館。
“那這位客人有什麼所求?”
巫道將那鳳凰隨手就甩在了地上,後者發出一聲不甘示弱的短促尖叫。
“你應該也知道我們這裡的規矩吧,等價交換,而且交換的物品必須是靈魂。”
蘇湮嵐靜靜地看着他的雙目,就像是要將他眼底那一份黑色漩渦給看清楚,只是巫道雙瞳內潛藏着的是無邊無際的永夜。
無論她如何努力,都不能看破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