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湮嵐走近溫韶華身側,低頭一看,但見溫韶華神情呆滯,頭髮凌亂地坐在木廊之下,清秀小白臉比起現在年輕不少,只是佈滿了淚痕,眼珠子也空洞失焦,宛如失去神智的精神病人。
看來是病的不輕。
蘇湮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喚道:“韶華,韶華,快醒醒。”
沒有半點反應。
“孃親,你怎麼可以走的這麼快........”一陣絮語從溫韶華的嘴裡傳來,就像是在傾吐夢話,模糊不清。
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句驚呼:“你是何人?!”
回頭便見到一名中年婦女站在那裡,她身穿一件緋色的短褂子,內襯紫色綢緞衣,鑲着兩寸窄紅緞子的滾邊兒,打扮的好生貴氣。
婦人掃了眼溫韶華,滿臉都是嫌惡之色,嘴裡也不停地數落:“你這個掃帚星,就知道剋死人,把你大娘剋死現在還要剋死你二孃是不?”
“二孃!不是這樣的!”溫韶華立刻有了反應,朝那婦人的雙腿抱了過去,嚎啕大哭。
二孃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翻了個白眼,繼而往後一躲,掙開了他的雙手,“小兔崽子裝什麼可憐!趕快收拾包袱滾出溫家!”
蘇湮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一幕,此刻她是終於明白這些鏡子都是有什麼作用。
原來是爲了把每個人都被困在了他們心裡最痛苦的記憶當中。
溫韶華是養母病逝被逐出溫家,自己便是曾經的父皇壽辰晚宴。
想要救出他們,就要像之前那樣認出這一切都是假的。
就和之前自己認出了凌羽辰是假的一樣,她才能順利脫身而出。
只是少年時期的溫韶華還沒有認識自己,她要如何勸導溫韶華?
蘇湮嵐再次上前抓住溫韶華的手,急聲說:“韶華你快醒醒!這裡不是真的!只是一個鏡像!”
二孃鄙夷地啐了她一口,“哪來的瘋女人,管你是什麼,快點替我把這個賤種帶走,我們溫家永遠都不會收留這樣的喪門星,真是晦氣。”
二孃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拍了拍剛剛被拉到的褲腳,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木廊盡頭。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之前還一直看不到蘇湮嵐的溫韶華擡起頭來看她,掛着淚珠的臉龐寫滿了迷茫。
“你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蘇湮嵐的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聲音輕柔地說道。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不少作用。
下一刻,溫韶華就撲在蘇湮嵐身上嚎啕大哭,無助彷徨似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韶華。”
她只好輕輕拍着他的肩頭,柔聲安撫,待到哭聲平息不少,她猛地拉開他的雙肩,強迫他和自己四目相對,然後一字一句地說:“你仔細看看,這裡不是溫家,那個人也不是你二孃。你是蘇城神探溫韶華,你的二孃大娘都已過世,不信你去房間好好看看。”
她的聲音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溫韶華起身走向一間小屋,推門而入,蘇湮嵐緊隨在後。
房內滿是書籍,桌子上擺滿林林總總盆栽,還有一個透亮魚缸,裡面是一隻通體深綠的陸龜,烏龜伸長脖子,往他的方向看了過去。
觸碰到烏龜的雙目,溫韶華的瞳孔猛地放大,腦袋裡彷彿有另一個人的聲音在吶喊: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腦門,大滴大滴的汗珠懸在了額頭。
“你的寵物烏龜早就死了,它不應該活到你娘過世。”
蘇湮嵐捧來魚缸,把它放在溫韶華面前。
後者顫抖着雙手抱出烏龜,雙眼血絲密佈,他的烏龜曾經是他唯一的玩伴,只是烏龜早在大娘死去後被二孃砸死了。
血肉模糊的烏龜,破碎的龜殼,另外一份記憶有如潮水般涌入大腦!
溫韶華大口喘着粗氣,頭髮溼漉漉地貼在鬢角,他突然抱緊了蘇湮嵐,把她嚇得個猝不及防,只聽耳畔傳來他熟悉的溫和嗓音:“你是真的吧?你是蘇老闆?”
蘇湮嵐拍了拍他的後背,柔聲說:“我是真的,韶華,讓我陪你走出這裡。”
溫韶華擡起頭看向了她的雙目,他艱難地扯開一個笑容,蒼白的臉色有如大病初癒般,“多謝了,湮嵐。”
聽着耳邊的名字,蘇湮嵐眼角噙着熱淚。
彷彿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爲他回來了。那個用盡一生護她周全,會喊她“湮嵐”的男人。
蘇湮嵐吸了吸鼻子,攙扶着他從地上起身,再次暴漲出冰藍色火焰,把整個溫家院落焚燒乾淨,溫韶華頭也不回地隨着她往前走,跨過那層薄膜,他們二人成功脫離鏡中世界,迴歸現實。
溫韶華一出來就支撐不住身體,頭一歪,倒在了蘇湮嵐的肩膀上,然後渾身都開始變得透明,從一個人變換成了純白的靈體,最終匯聚在那白玉龍紋玉佩當中。
蘇湮嵐把那白玉龍紋佩握緊在手心,如獲至寶一般地放進了自己的衣兜裡。
“啪啪啪。”
夏西辭拍着手掌,說道:“還真是讓人感動的久別重逢呵。”
蘇湮嵐冷冷地瞪着他,翻轉手背,便有一張黃色道符出現在手中,她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寫下了血字,夏西辭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那道符迎面擊中!
只聽得“撕拉拉”一聲,道符在他的額頭上方亮起了刺目紅光,所照射的地方都開始了潰爛融化。
“朱家滅門案、骷顱幻戲案、紅繡鞋案還有徐家洋樓案都是你在後面搗鬼?”
蘇湮嵐步步逼近,操控着那道符將他半邊身子都融化成一灘爛泥。
夏西辭儘管都快要沒有人形,但是那一對瞳仁依舊波瀾不驚,彷彿被融化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體,那張和溫韶華一模一樣的臉龐上露出了讓人心悸的寒冷笑意。
“朱暮淵、白荷、劉大勇.......這些人,要麼被慾望支配,要麼內心有傷痛,只要給他們一條路一個方法,他們心裡的惡魔就會浮出水面。”
蘇湮嵐緊緊地看着夏西辭,說:“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受你的誘導,變成十惡不赦的惡魔。”
“哪個人心裡沒有惡魔?哪個人心裡沒有陰暗面?只要這些怨念和慾望還在,我夏西辭就可以永遠復活。”
夏西辭說完後整個人都消失不見,那一張發出亮光的道符飄落在地。
四周的漆黑還有白玉鏡子也隨着夏西辭的消失不見了蹤影,她再次回到了護城河的中央,四面八方都環繞着數不盡的亮白色燈籠。
她猛地轉過身,只見還是有着無數的遊魂野鬼朝着前方洶涌而去,眼前是幾層樓高的鬼門,只是此刻的鬼門已經掩住了一半,剩下一條縫隙容鬼魂們通過。
頭頂的血月已經逐漸湮滅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輪散發着如霜雪般光華的滿月,照射着整個蘇城,之前還圍住蘇城的紅色屏障也消失不見了。
就快到子夜,鬼門將要關上。
幸虧她還是把溫韶華的魂魄拿到手,蘇湮嵐急匆匆就要朝着相思茶館走去。
當她趕到煙華街的時候,卻看到了一羣衣衫襤褸的人站在相思茶館的門前,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歸來。
這羣人裡面有男有女,在燈籠的緋紅色光芒照射下,露出一張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
滿臉鮮血的朱暮淵,陰惻惻地笑着的白荷......
每個人的雙眼都流露出刻骨的怨念,死死地盯着蘇湮嵐。
蘇湮嵐的腦海中不由得響起了夏西辭的聲音:“這些人,要麼被慾望支配,要麼內心有傷痛,只要給他們一條路一個方法,他們心裡的惡魔就會浮出水面。”
只是下一刻這些人都消失不見,彷彿未曾出現過。
蘇湮嵐下意識地握緊了衣兜裡的白玉佩,急急地走入了相思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