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人送上來熱水,芸香侍候着錦珠洗漱,碧菀把屋子又收拾了一頓,然後跑出去,準備到馬車上把自備的被褥拿上來。
剛出了門,就看到那一身黑衣的冷酷侍從像尊門神般站在隔壁門口,聽到聲響,轉頭向她看來。
碧菀對上那道陰寒又帶着無聲壓迫的視線,心頭立刻一跳。她今天被那道充滿殺意的眼神嚇住了,隱隱覺得這下人怎麼這麼可怕。
她心下害怕,便不敢從他身前過去。
黑衣男子掃了她兩眼,開口道,“你要做什麼?”
聲音粗礪,一如他的人一樣。
碧菀嚇了一跳,硬着頭皮結結巴巴的道,“我……我要下去拿東西。”
黑衣男子停了一瞬,側過身子。
過道狹窄,她如果要過去,勢必要經過他的身側,碧菀猶豫了一下,慢慢走過去。
越靠得近,越似乎能感受到那人身上冰冷的氣息,她心頭惴惴,小步的挪過去,就像一隻瑟縮的兔子。
好不容易下了樓,她心下鬆了口氣,快速跑到馬車旁,把裡面楊家準備好的錦緞被褥都拿下來,剛一轉身就嚇了一跳,那個黑影般的男人無聲無息站在她的身後,就像個背後靈一樣。
碧菀心口驚跳,手中抱的被子都差點掉在地上,男人伸手便將包袱拎在了手裡,問道,“就這些嗎?”
她愣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要幫自己拿東西,瞬時漲紅了臉,吶吶道,“沒……沒有了。”
男人不再做聲,轉身就走,那偌大一個包裹拎在他手裡彷彿輕若無物一般,碧菀拍了拍胸口,趕忙跟在後面。
顧錦珠躺在榻上,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痠疼的厲害,到底是從未出過門的嬌小姐,只是這一天的時間,她就有些受不住。
芸香替她揉捏着胳膊,看到碧菀抱着被子進來,臉蛋兀自紅紅的,不由好奇道,“怎麼了?”
碧菀臉色一紅,嘟了脣道,“沒什麼,”卻終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三爺帶的那個人好凶啊,守在門口都不讓人不進出了。”
錦珠心下一動,她今天真是有些驚嚇到了,那個黑衣侍從馬踏陳雲澤時,出手狠辣凌厲,而更重要的是,那一瞬她真真切切的從他眼中看到了殺意。
如果不是顧翊卿發話的話,她相信那一刻這個侍從真的能要了陳雲澤的命!
這個認知讓她膽戰心驚,陳雲澤再不濟,也是五品大員的公子,而且還是名震江南年紀輕輕的少年解元,這人說殺便殺,沒有一點猶豫。
而且這人眼神冷酷,就像一柄出鞘的寒光閃閃的利劍,他身上的殺氣濃烈得仿若實質,倒像是戰場上經過無數次血腥生死博殺的人,又哪裡像一個普通的侍從?
有這樣的手下,顧翊卿又怎麼可能簡單?況且他通身的氣派,與她記憶裡那個在顧家可有可無的人半點聯繫不起來。
她一時思緒萬千,又想到他令侍從守在門口,大概是爲了她們的安全,心下倒是鬆了口氣。
芸香又忍不住訓斥碧菀,她年紀小,口無遮攔,她生怕她給小姐惹什麼麻煩,幾乎算得上是耳提命面。
碧菀也是個聰明的,今天又吃了那一嚇,再不敢亂說話。
小二送了飯食上來,出門在外也沒法講究,主僕三人草草用了一口,就歇下了。
錦珠睡在內室,碧菀與芸香二人在外間的榻上。
大概是頭一次出門,她心裡思潮翻涌,怎麼也睡不着,一閤眼就想起陳雲澤白天時的慘相,心下沉甸甸的。
她輕輕坐了起來,窗外樹影婆娑,外間傳來兩個丫頭細細的鼻息聲,顯見睡得正熟。
她趿了鞋子悄悄下牀,走到窗前,輕輕把窗戶推開。
一股溼潤清涼的氣息迎面撲來,讓人腦中瞬時一清。因爲是陰天,並沒有月光,只有風拂過樹梢發出沙沙聲,隱約送來兩人說話的聲音。
她微微一怔。
大概是夜太靜了,那話語便聽得如此清晰,就聽得一個冷沉的男聲問道:“主子,明日我們一路南下,濱州那邊正在水患,兵亂四起,帶着大小姐過去會不會太危險?”
接着一個冷淡如冰泉碎玉般的聲音響起,帶着點點漫不經心,赫然是她新認的三叔顧翊卿。
“那又怎麼樣?我們時間緊迫,又不可能先把她送回顧家去!”
“可是……那邊太過混亂,大小姐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國公爺那邊……”
“哼,”顧翊卿輕嗤,“你以爲大哥不清楚那邊什麼情況?既然知道我是出來做什麼的,又知道那邊暴民作亂,卻還是輕描淡寫的讓我路過時把這個女兒捎上,這般惺惺作態!至於回不回得去,你以爲真會有誰在意?”
他的聲音輕輕淡淡,卻如一根冰錐般插入了顧錦珠心底,她一瞬間只覺得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濱州。。。輕描淡寫的。。捎上?
顧錦珠握緊了窗櫺,連掌心被硌的生痛也沒有發覺。
濱州位置在臨安往南,距此千里之遙,地處於澤河和壩水兩條大河的交界處,是典型的河澤水鄉。
那裡雖然土地肥沃,豐田千里,但因爲地勢低窪,極易遭到水患。
聽說一個月前那邊連下了十多日的暴雨,引發了洪潮,而當地的知府又貪空府庫,竟用糠皮草葉裝袋以充沙石築壩,一夜間堤壩被沖毀,濱州三個城池被洪水倒卷而入,死傷無數。
僥倖活下來的人們家園被毀,只能等着朝廷的救助,哪知濱州周圍的府縣聯名救災,口號喊的極響,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沒有一粒米麪派發到災區,繼水災之後,又餓死了一大批人,濱州一夕間餓殍遍野,情況慘不忍睹。
而周圍的幾個縣城又怕災民連累到本轄區,便抵死不開城門,不放入一個災民入城。
人們不甘心被活活餓死,便爆發了大規模的動亂,拼着一條命也要殺進去。暴民強行攻城,進去後打砸官府,燒光搶掠,簡直成了盜匪橫行之地,因此那邊現在是人人自危,人們躲避逃跑還來不及,怎麼還會有人送上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