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淵立馬坐的更直了,雙手放在膝蓋上,渾身僵硬的很。
“孩子。”祁老看他表現,忍不住露出微笑,再次喊了一聲。
“哎……哎!”祁淵這才反應過來,連連應道,但緊跟着卻又卡殼了,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祁老。
其實在來之前祁淵就想過將來與祁老見面後該怎麼面對他。
他原以爲,畢竟是自己爺爺,且畢竟已經退休,雖然恐怕也難免多少會有點緊張,但應該不至於太過不堪纔對。
可沒想到真見面之後,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祁淵也沒想到,正因爲眼前這位退休的老書記是自己的親爺爺,他反而更加緊張、拘束。
更沒想到,這樣的大佬,哪怕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站在他面前,自己就像做錯事了一般,只覺口乾舌燥。
別說他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蘇平,這會兒不也靜靜的坐在那……
祁老人老成精,當即便道:“孩子,咱們出去聊聊吧?”
想了想,祁淵點點頭站起身。
蘇平見了也跟着站起來。
劉局立刻拉住他,對他使了個眼色,隨後壓低聲音說道:“他們爺孫倆嘮嘮嗑,你跟過去幹嘛?”
隨後又立刻對祁老說:“祁老,您隨意,我和老蘇談談關於搗毀該犯罪團伙的行動方針,就不作陪了。”
“沒事兒,”祁老擺擺手:“正事要緊,你們好好商量。
隨後他就帶着祁淵走出了房間,走到過道。
此時左右都沒人,祁老也不擺什麼架子,半倚在防護牆上,又伸手摸出包煙,遞給祁淵。
“謝謝,我不抽,戒了。”祁淵連連擺手。
祁老微笑:“戒了好啊,抽菸沒什麼好處。”
隨後他又問:“你這名兒,誰給你起的?奇冤……不太好,有機會的話最好改個名字。”
祁淵沉默。
祁老又問:“你爸爸現在叫什麼名字?”
“您沒查到他麼?”
祁老:……
祁淵成功把天給聊死了。
不過老人瞧着不太在意的亞子,又自顧自的說:“祁郊,是吧?交給別人撫養的意思麼……唉!”
“那不是別人,”祁淵抿抿嘴,很認真的說道:“他也是我爺爺,並不是什麼別人。”
“呵呵呵,孩子,恐怕在你心裡,我纔是那個‘別人’吧?”老人失笑,隨後取出根菸,點上抽了兩口,跟着又說:“可對我而言,他纔是別人。”
祁淵皺眉。
“都無所謂了,你也別太在意,我無意與打擾他現在的生活。”老人忽然話鋒一轉,搖頭說道:“他都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人生過去了大半,有些事兒不知道也無妨,知道也沒什麼意義。
甚至可以這麼說,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非但對誰都沒好處,反而可能整出許多麻煩事兒,倒不如就叫他安安穩穩的過下去。”
“那我呢?”祁淵抿抿嘴。
“你不一樣。”祁老搖頭說道:“你還年輕,有着無限的可能。而說起來我對你們父子倆也確實心存愧疚,我想補償補償你,至少能給你個相對公平的環境,至少保證在你有能力的前提下,不至於被那些關係戶給擠下去。”
“謝謝。”祁淵回道。
老人再次露出笑容,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說:“我還以爲,血氣方剛的你會很排斥這些,會覺得自己的人生被別人給操控了,又或者,看不慣這些事兒。”
“我不是個迂腐的傻子。”祁淵輕輕搖頭,說:“您說的那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事兒,我不會做。”
祁老滿意的點點頭,接着又說:“我有關注過你,小荀和小蘇他們倆對你評價都很高。他們倆我也有所瞭解,挺有才,也挺傲。
尤其是小蘇,如果不是有真本事的話,他或許會賣我個面子,但絕對不會給你好臉色,更不會誇獎你。所以能得到他們這樣的評價,還蠻難得的。
可惜……或許你能當個好刑警,成爲一個精英級的偵查員,但你的性格並不適合從政。”
“我知道。”祁淵終於略略放開了一點兒,輕輕點頭說道:“可能是從小經歷的原因吧,我情商蠻低的,而且可能是受蘇隊影響,我也很排斥官場裡的那些彎彎繞繞……
多少學了點東西,有了些這方面的意識,卻也是爲了自保,不至於在不知不覺之中得罪人。”
“所以說,你不適合從政,至少目前不適合。”祁老輕嘆口氣,說:“情商什麼的可以培養,只要你有心總歸會越來越好的。
但很顯然,你並沒有這方面的心思。就像你說的,你做的那些都只是爲了自保罷了。
如此,你將來頂了天,能爬到小蘇現如今的位置,但更進一步基本沒什麼可能,即使有我的面子也沒用——畢竟雖然現在我還多少有些人脈,可再過幾年,誰還記得我這糟老頭子?
至於你幾個叔伯兄弟……他們不太成器,你別太指望他們。”
祁淵搖搖頭:“以後怎麼樣我不知道,現在我只想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對得起我頭上頂着的國徽,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工作即可。不是因爲這個警察夢的話,當初我也不會報考警校。”
“是啊,以後怎麼樣誰有說得準。”祁老卻只聽到了他第一句話,再次露出微笑,隨後拍了拍他肩膀,問:“你……有什麼需要的麼?能滿足你的,我都……”
“沒有。”祁淵抿嘴搖頭,接着微微皺眉。
祁老不以爲意,只當他忽然想到了需要的,不由擡了擡下巴,讓他繼續說下去。
片刻後,祁淵輕嘆口氣,道:“硬要說的話……我希望您也能給蘇隊一個機會。”
“噢?”
“他是個好警察,不該只因爲不屑於去阿諛奉承,就被人如此打壓。”祁淵輕輕握拳,說道:“不論他當初是因爲什麼原因照顧我,對我總歸是有知遇之恩的,如果可以,我想幫他。”
“他啊……”祁老緩緩眯起了雙眼,走到垃圾桶邊,將菸頭掐滅。
“不行麼?”祁淵抿抿嘴,有些失望。
“不是,某種程度上而言,讓他更進一步,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祁老搖頭說:“我只是沒想到,你開口竟然是爲了他。”
祁淵立馬說道:“那麼……”
“等等,先別急。”祁老搖頭說:“你先仔細想清楚了,讓他更進一步究竟是好是壞。”
他沒理解這句話,脫口便問道:“什麼意思?”
“身爲二把手,更多時候,只需要執行即可。”祁老淡淡的說道:“即使情商低點兒也沒關係,只要能力足夠就好了。
但如果更進一步的話……他將舉步維艱。因爲現在的他,是個相對來說非常純粹的警察,而不是一個政客。你硬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邊,將來得罪了什麼人,或者擋了誰的路,恐怕……不得好死。”
祁淵張大嘴。
“你心是好的,但可千萬別好心辦了壞事。”祁老輕聲說:“不如你先找個機會問問他的意思,再告訴我吧。我說過,如果真的需要,這都只是舉手之勞——趁着我這糟老頭子暫時還有點用。”
“謝謝。”祁淵認真的說道,緊跟着他想了想,吸口氣,又補充說:“謝謝爺爺!”
“不錯!”祁老臉上起了些許溝壑,滿意的點點頭:“還算有點腦子,也能拉的下臉,不算沒得救。”
祁淵擠出少許微笑。
“還有別的什麼要求嗎?可以一併說了。”
祁淵搖搖頭。
“沒關係,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什麼時候想到了,什麼時候說就好。”祁老再次拍拍他肩膀。
尋思片刻,祁淵試探着問:“爺爺,不考慮性格方面因素,您是希望我當名純粹的刑警呢,還是……從政?”
“嚴格來說,都不希望。”祁老很直接的說道:“刑警畢竟危險,而官場同樣如此。甚至從商也是,商場如戰場嘛。其實不管什麼領域,想要爬到一定的高度,總是伴隨着一陣陣腥風血雨。
所以,單單從‘爺爺’的角度來說,我僅希望你能當個普普通通的中產階級,吃喝不愁、有房有車、收入穩定,再娶個跟你三觀契合的媳婦,生下一對兒女,無災無病無痛的過完這一生。”
“我也想。”聊到這個話題,祁淵更加放鬆了許多,點點頭說道:“不論怎麼想,中產階級、小康之家,都應該是幸福感最高的一羣人了。”
祁老點頭。
“但……”祁淵又接着說:“總要有人負重前行。我是個挺喜歡,也挺容易自我感動的人,爲他人負重前行,以自己的肩膀扛起風風雨雨……這種感覺我很喜歡,這也是我警察夢的由來。
曾經中二時的我,認爲警察是英雄,而我想當英雄。現在其實也一樣,我喜歡這種感覺,尤其在蘇隊、荀隊的庇護下,我能不去考慮那麼多彎彎繞繞,只需要做好本職的事就好,這種感覺,我更喜歡。
最重要的是,被蘇隊引導了一年,現在我也想向他一樣,去當一個執火者——或者說火炬手,將公義之火傳下去。
因爲……蘇隊這樣的人,總是讓人忍不住喜歡,忍不住佩服,我也想當他這樣的人,讓人敬佩,我享受那種感覺。”
“如果僅僅是享受這種感覺的話,你的境界,和小蘇差的還有些大。”祁老擡起頭,看着漆黑的夜空。
天上不知什麼時候匯聚起了團團烏雲,星辰明月統統都看不見,空氣還沉悶的很,想來是要下大雨了。
看了一會兒後,祁老再次開口:“但……聖人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聖人,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只要能做到小蘇這般,就是好的。”
“所以,爺爺你果然還是支持我當刑警的吧?”
“相對於從政,刑警確實適合你。”祁老喃喃道:“況且現如今,刑警的危險性同樣也在下降,喪心病狂的犯人越來越少了……”
轟隆隆!
話音剛落,天色驟然一亮,有道閃電劃過,點燃了半片夜空,緊跟着便是震耳欲聾的雷霆響起。
這彷彿是某種信號,雷霆過後,便忽的起了風,風越刮越大,這雨估計馬上就要落下來了。
“爺爺,回去吧,”祁淵輕聲說道:“外邊風大。”
“嗯。”祁老應一聲,揹負起手,卻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邊走便說:“你自己回去便是,不必管我。”
“可……”
“回去吧!”
祁淵頓足,而祁老則下了樓。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祁淵的視線範圍之內。祁淵卻又站了一小會,便也跟着轉身,回到了那個房間門口,輕輕敲門。
門倒是很快被打開,蘇平站在門後,鐵塔版的身影塞滿了祁淵視野。
“走吧。”蘇平說。
“去哪?”
“回去。”他答:“要下暴雨了,趁雨下來前先上車。”
“哦。”祁淵便後退兩步讓蘇平出來,然後默默的跟在蘇平身後。
走了幾步,蘇平忽然開口:“怎麼了,瞧你興致很低的樣子,跟老書記鬧不愉快了?”
“沒有,爺爺他比我想象中的好相處,聊的事兒也比較輕鬆,總之比我預計的情況要和諧許多。”
蘇平忽的笑了:“你預計的情況?什麼樣兒?他讓你喊爺爺,你捂着嘴不喊;他跟你講道理,你堵着耳朵說不聽不聽?”
“……”祁淵眼角一抽:“蘇隊你爲什麼會想的這麼瓊瑤風?”
“怎麼難道不是?”
“也差不多吧。”祁淵別過臉,乾咳兩聲。
幾分鐘後,他又補充說:“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自然而然的。他對我和我父親只有愧疚,其實沒有太多感情,而我對他就更加沒什麼感情了,只覺得心裡怪怪的……所以現在的這種相處模式,對誰都好。”
“你能這麼想就行了。”蘇平回道。
很快下了樓,有戰士將蘇平的槍械手銬等警械都還了回來,他道聲謝,收好,便與祁淵上車,直接往平寬縣城方向開去。
車子剛剛啓動不久,祁淵忽然問:“對了,蘇隊,你有沒有想過,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