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清楚了緣由之後,阿先就組織起警力,展開排查。
排查面再大也得查,總要先想辦法確定嫌疑人是不是該小區的住戶。
蘇平逗留片刻,沒有多待。
跟着蘇平離開小區,走出幾步之後,祁淵忽的靈光一閃,趕忙問道:“對了蘇隊,我有個想法。”
“噢?”
“那輛車啊!”祁淵有些激動的說道:“醫院停車場不是停着兇手的車?我們查查那輛車是否頻繁出入該小區,不就能夠知道兇手是不是這小區的住戶了嗎?”
蘇平翻個白眼:“照你這麼說,我們這會兒已經確定兇手身份了。”
“對啊,車主信息……”祁淵脫口而出,跟着他聲音就被被掐斷,忍不住呃一聲,無語道:“車主身份有問題?”
“那是姚婧的車。”蘇平撇撇嘴。
祁淵一下沉默下來,良久後,纔開口:“兇手……挺謹慎啊。”
“再謹慎也沒用,等姚婧醒過來,他肯定要暴露的,我對咱們的審訊能力有信心。”蘇平淡然道。
“嗯。”祁淵應一聲,沒說什麼關鍵要搶在他下一次作案前怎麼樣之類的話,免得再給蘇平增添壓力。
……
七點,荀牧再一次回到支隊。
他啥也沒說,就拍了拍蘇平的肩膀,隨後默默的要來了各類報告,靜靜的看起來,算是不聲不響的正式結束了病假,主動爲蘇平分攤壓力。
八點二十,姚婧甦醒。
而截至目前,尚未收到又有人遇害的消息,也讓蘇平舒了口氣,然後大手一揮,喊上祁淵鬆哥奔赴醫院。
接着他去了辦公室一趟,找到荀牧,問:“你一塊去麼?”
“不了。”荀牧搖頭:“這段時間我怕是都不想去醫院了,你去吧,我在支隊裡守着,有什麼新的消息也好第一時間處理安排。”
“也好。”蘇平應聲,又問:“沒生疏吧?”
“說啥呢。”荀牧輕笑:“這怎麼可能生疏?”
蘇平也跟着笑,沒在多說,直接轉身離開,去了停車場。
此時祁淵和鬆哥已經等在這兒了。
蘇平擺擺手,示意他倆上車,便直接往武警醫院開去。
她本是被送去骨科醫院,但當警方發現她後,便將她轉到武警醫院去了,因爲她傷勢太過嚴重,且還需要神經科的專家會診,加上她嫌疑人的身份,轉移到綜合實力更強且與警方關係相對密切的武警醫院更爲穩妥。
武警醫院離支隊不遠不近,可此時尚未趕上高峰期,他們仨不多一會兒便抵達目的地並見到了嫌疑人——姚婧。
她此刻臉色略蒼白,寬鬆的病號服穿在身上,更襯托出幾分憔悴。而她雙腳都纏上了繃帶,高高吊着,防止血液淤積在下肢。
左腿脛骨、腓骨線性骨折,半月板破碎,股骨骨裂、髕骨關節、髖關節錯位、股骨頭斷折,右腿傷勢更嚴重些,且脛骨、股骨還刺穿了肌肉、皮膚造成開放性骨折,骶髂關節脫位,多處脊椎受損……
她這傷勢,大概率得落下殘疾,下身癱瘓的可能性不小。
而且也遠非一次手術就能根治的,接下來一段時間,還得頻繁的接受好幾次治療。
她自然也得知自己的病情,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濃濃的絕望的味道。
下半輩子,半身癱瘓,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打擊。而她就算下半身僥倖能動彈,行動也必定極其不便。
甚至於,哪怕聽到被判處死刑的消息,她恐怕都沒那麼難受。
畢竟……
麻醉效果過去之後,真的疼得慌。
醫生開了止痛藥,但暫時還沒發揮出效果。
長時間的疼痛,加上半身不遂的可能,某種程度上比死亡更可怕。多少人便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而萌生死志,直接選擇自殺。
不僅如此,她瞧上去,還瘦的厲害,目測只有六十多斤,雖不到皮包骨的程度,卻也相差不遠了。
瞧見蘇平三人進來,她目光微微傾斜,跟着不由得抿抿嘴。
祁淵瞥了眼她的樣兒,想到來的路上鬆哥說的關於她的傷情,表情也略微有些複雜。
三樓摔下,或者說跳下,少數人能毫髮無損,少數人死亡,多數人大多隻是受些不輕不重的傷,折條腿啥的。
偏偏她摔成了這個模樣。
但看到她瘦的讓人害怕,脂肪、肌肉嚴重丟失,關節強度與骨骼強度自然也大大下降,會摔成這個模樣,也不是太讓人難以理解了。
“姚婧?”蘇平走上去,沉聲問道,語調嚴肅,但他眼中的神色也有些複雜。
受害人甄雄坤,做的確實過分,但偏偏罪責不重,不太可能受到太重的懲罰。
而作爲被潑了糞水的受害人,天知道產生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受到了多大的傷害。
蘇平也無法理解姚婧,無法感同身受,甚至多少有些不以爲意,覺得不過是被潑了糞水,換身衣服洗個澡也就是了……
但在他得知甄雄坤幹過什麼事的時候,還是第一時間認定,兇手很可能便是被潑了糞水的受害人之一,便是因爲他雖不能理解受害人的情緒,卻知道這足以成爲殺人動機。
而爲此,姚婧泄憤之後,不僅需要承擔法律責任,面臨牢獄之災,還得承受殘疾的代價。
嗯,按蘇平的經驗判斷,姚婧應該不至於獲死,獲刑應當在十年左右,如果兇殺過程中參與度有限,被視作從犯,刑期還得打個折。
不過這種事兒蘇平見得多了,僅僅只是心裡有那麼一點兒波動而已,並沒有太多的其他情緒。
姚婧似乎有些呆滯,亦或者是在猶豫,不知道怎麼面對刑警,所以蘇平發話後半晌,她才反應過來,嗯了一聲。
“說說吧。”蘇平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牀邊,同時指了指自己的執法記錄儀,示意她自己正全程拍攝。
“說什麼?”她蒼白的雙脣微微蠕動,吐出三個字。
蘇平翹起二郎腿,翻開筆記本攤在左手巴掌上,看向她,說:“你不主動說,也行,我問你答吧。”
她抿脣,悶悶的嗯了一聲。
“姓名?”
“姚婧。”
“年齡。”
“二十五。”
“哪裡人?”
“本地人。”
“職業。”
“舞蹈培訓老師。”她別過頭,臉色不再麻木,五官微微擰了起來,表情看上去很是痛苦。
蘇平抓筆的手微微頓了頓,心底輕嘆口氣。
一名舞者失去了雙腿,確實是莫大的打擊。
“甄雄坤,認識嗎?”蘇平又問。
“認識。”她轉回頭,哼一聲:“我殺的。”
蘇平蹙眉,又問:“動機?”
“他在地鐵口對我潑屎。”
“就這?”
“這還不夠嗎!”她聲音提高了一些,顯得有些慍怒:“他忽然衝出來,我被嚇了一跳,那糞水就濺進了我的嘴裡!雖然過去了一個多月,但我至今還是覺得噁心!每次吃飯,都忍不住乾嘔,一個月時間,我就瘦了整整十二斤!
厭食,暴瘦,低血糖低血壓低血脂,我再不能當舞者了,爲此還丟了原本的工作……
今年有多難,警官你不會不知道吧?現在,你還能說出‘就這’這兩個字嗎?”
蘇平輕嘆口氣,倒也坦蕩:“我爲我不恰當的言論道歉。能具體說說過程嗎?”
姚婧哼一聲,似乎餘怒未消,別過頭去不肯開口了。
蘇平卻道:“從現場判斷,你有一個同夥,和你關係頗爲密切,但並不是你的前男友,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很強壯且靈活,對吧?”
姚婧皺眉。
蘇平接着說道:“你們倆敲開了門,衝進客廳,你同夥待着甄雄坤就是一陣亂砍,斬下了他兩根指頭,並很快將他控制、束縛,接着你們把他拉到了臥室,潑了他一身糞水,還強迫他吃下糞便,並在他身上刺、砍了數刀。
你們威脅着他不許叫出聲,但最後,你們覺得還是不足以泄憤,沒忍住刺瞎了他的眼睛,他終於忍不住高聲慘叫毫不收斂,你們慌了,趕忙將他殺害並斬下頭顱,最後倉皇跳窗逃離現場,對嗎?”
姚婧依舊不言,但臉色更復雜了許多,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恐懼……
除了細節被蘇平一一戳穿,讓她有些難以保持平靜之外,她好像還在害怕昨天的自己。
這也難免的,人這種生物,本就特別容易產生共情,對於那等情景,難免感到害怕。
就是真實度高一些的影視畫面,不少人看了都會心跳加速,許多動漫、電視劇、電影中相對血腥些的場面,還是很多人的童年陰影。
作爲親歷者,那一口怒火消散許多,再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她會害怕也是正常。
而此時,祁淵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指頭上。
果然,有根指頭纏上了紗布,估計裡頭缺了指甲——現場那枚指甲,應該就是她留下的。
“你同夥是誰?”蘇平再次問道。
她咬咬下脣,不肯言說。
“我想你應該清楚,他不可能逃脫法網,被抓只是遲早的事兒,又何必替他隱瞞呢?”蘇平平靜的說:“供述出他,爭取立個功,好歹有希望爭取到從輕……”
“呵,”姚婧卻忽然開口打斷他,冷笑道:“我都已經這樣了,你覺得爭取減刑什麼的,還有意義嗎?我在牢裡過跟在外頭過,又有什麼區別?你們乾脆判我死刑好了,一了百了。”
蘇平深吸口氣,有些無奈。
嫌疑人完全不在乎減刑與否的話,確實難辦……
而,蘇平相信,此時的姚婧說的應該是真心話。
過了兩秒,蘇平再次開口:“那好吧,先不談他了。換個問題,你是怎麼查到甄雄坤的住處的?”
姚婧撇撇嘴:“他的住處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被他整過的人很多,早就私下裡組了一個羣,並聯合起來全城‘通緝’他,計劃着報復。”
冷笑兩聲,她接着說:“但那幫人……呵,查下落倒是出了不少力,說道報復,不過也只是套個麻袋打一頓罷了,就這?他要能打乖,還會犯這麼多的操蛋事兒?”
蘇平微微皺眉。
案發至今,十二小時了,這麼一個羣的存在,技術隊竟然沒查到……
姚婧都能通過各式各樣的蛛絲馬跡找到並加入這個羣當中,說明該羣隱藏的並不是特別深,至今未查到,算是個工作失誤了。
而祁淵同樣擰起了眉頭。
從那個所謂的“羣”中得到的住處,那洛羽菓……
果然是在撒謊?
她分明說是她告訴兇手甄雄坤的下落的。
或者說,她也在那個羣中?
不,有問題,這裡頭有大問題。
洛羽菓在本案中究竟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有着多少參與度,和兇手有什麼矛盾,這些都是謎團,至今毫無思緒。
而這些問題,蘇平也想到了,當即便又問:“那個羣的羣號……”
“我不知道。”姚婧卻直接打斷他,說:“我沒加那個羣,都是……都是我搭檔告訴我的,他說有這個羣,我想加他不讓,說加了羣就留了痕跡,哪天這個羣被你們發現了,我難免被順藤摸瓜的查到。”
頓了頓,她繼續道:“而且他說他也退羣了,幹完這一筆,咱們就當沒遇見過,他逃離餘橋,有把握不被你們抓到;我低調生活,只要他不被抓我自然也不會暴露。”
祁淵翻了個白眼,這幫兇手哪來的迷之自信?
蘇平沒什麼表示,卻也沉思了幾秒,才又直接這個話題,冷不丁的問道:“對了,你知道洛羽菓麼?”
“誰?”她一懵。
“洛羽菓,洛陽的洛,羽毛的羽,草字頭加個果子的菓。”
“沒聽過。”她搖頭。
“你確定麼?”
“確定。”饒是以她現在的心境,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吐槽說:“這麼二次元的名字,我要見了絕對印象深刻,忘不了。”
“她死了。”蘇平說道:“你同夥殺的。”
姚婧眼珠子一瞪。
蘇平回頭看向祁淵,祁淵立馬會意,取出手機,找到與洛羽菓的聊天記錄後,將屏幕朝向姚婧。
姚婧嚥了口唾沫:“這……怎麼可能?他……”
“看見了吧。”蘇平輕嘆口氣,說:“你的搭檔,殺心很重,此刻也正在大殺四方,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有誰遇害。”
“他……”姚婧咬咬牙,臉上閃過一絲掙扎之色,幾秒後又沉聲說:“他害的人,肯定死有餘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