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
腥!
我放好大書,拍了拍夏普的腳印灰,鋪好被窩,想原來血的味道是這樣的。前世也吐血,卻不知道自己的血,終究和別人的不同。其實“我”的記憶裡是知道這種味道的,知道有些噁心,可隨着不斷遭受壓力,血腥的記憶似乎已經越來越壓不住,已經……下意識想吃血?
我躺好了,想睡,可這次閉眼半天也沒辦法再睡,可能是因爲剛醒不久,也可能是因爲有些怕,不自覺地又陷入了難道普羅也在故意隱瞞以誘引喬索來給我壓力讓我記憶解鎖重回血腥的陰謀論中,又再次萌生了哎媽呀這裡太兇險了事真多得我一愣一愣的如果我楞還好不知者不煩問題是我怎麼突然就那麼聰明看懂了這些兇險呢哎媽呀真想馬上逃走啊的想法。
就這麼躺着閉着眼胡思亂想,覺得七號奉承我的明悟和智慧真是瞎了眼,我那算什麼,頂多算做事有些特立獨行罷了……
正想着,突然感覺背後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咬得緊力氣大,把躺着的我都帶得腰搖擺了一下,但不疼,只是痠麻,然後咬我的那東西聲音清晰地噗噗吐了兩口,又如嬰孩啼哭一般怪叫了一聲,鬆口了。我好奇地爬起身,摸了摸純鐵的牀板,好奇得要死——
小米這傢伙,居然可以穿過那麼遠的距離,無視那魔法封印就罷了畢竟可能有權限,但是它居然可以穿鐵而過?這近乎無視所有非生物物質的無障礙通行能力,的確要得。
沒錯,聽到聲音,再看到完好無損的牀板,我就猜到咬我的是普羅豢養的異獸小米,只是不知道它是叛逆期來了翹家還是專門來找我,也不知道它會不會被我一口肉毒死。
我好奇地喚了兩聲小米,希望看看它安好否,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這個可能翹家了的孩子趕緊回去去找普羅,普羅要是總找不到它不知道該多着急上火呢。
然後我感覺自己大腿根處又被咬了一口——嗬,上房揭瓦了這是?
我站了起來,聚精會神地四望,時不時突然跳一隻腳起來看看小米是不是又在偷襲。如此左右換腳跳了幾下,在我覺得自己怎麼如此二逼不會用魔法的時候,腳板又被咬了。
我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就算你不怕我毒也不能這麼調皮吧?彎腰啪一下打了牀面一巴掌,怒哼一聲,順勢跪下了:“小米爺爺,不要玩我了,我拿你沒轍的啊!”
我是想明白了,就我好不容易折騰起來的那些破魔法,聽起來高大上的“燃指術”和“指間風”能點個燈再吹個燈就不錯了,想把無視地形“作戰”的小米怎麼樣纔有鬼了。話說這樣可以隨便闖進你家裡的熊孩子,你遇上了真的是傷不起啊!
我挺着可憐巴巴的眼神和直挺挺的腰等着小米大爺出現,直等到我以爲小米大爺已經玩膩我了走遠了的時候,牀面上卻又浮出了小米那類似蝠鱝魚的翅膀,然後是它圓溜溜的禿瓢腦袋,然後纔是它血淋淋的身子——咦,不對,不是它的身子血淋淋的,而是它嘴裡叼着的那隻小巧的生物血淋淋的——這不是魔界的高級探子嗎?
這隻脖頸被撕裂了,紫色血液已經開始凝結的恩多獸,體型小速度快能潛地,而且額頭部位能分泌具有一定破魔屬性的體液,可以無視部分較弱的魔法封印,雖然實力稍有不濟,但它是魔界少有的智慧生物啊,所以它依然是魔族鑽探地盤情報的最好選擇。看來精靈族的“拜訪”吸引了兩位隊長,倒是讓這位探子趁虛而入了,不過遇到小米這樣的剋星,本來可以立下不世功勳的它算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
“是普羅那老貨讓你來撿漏的?”我沒有介意小米把探子的屍體丟在我牀上的舉動,只是擺出一副長者姿態伸手去摸它的頭,誰知小傢伙野,見着我的手一口啃了上來,怎麼甩都甩不掉。最終我感覺到它的舌頭舔了幾下我的手指,才鬆口飛去旁邊呸呸地吐口水。
不知道是我當着它的面叫普羅“老貨”,還是說它是“撿漏”讓它生氣了,還是說上次吃了一半那個果子讓它依然對我懷恨在心,還是說吃了我的肉等於吃回那半個果子?
我有點胡思亂想,誰讓小米雖然肯定是智慧生物,但還小不會說話呢。我好笑得很,被它瞎鬧,倒也沒有剛纔那麼緊張和煩悶了,於是我又把手伸向它,示意它隨便咬。小傢伙邊搖頭邊吐了一地唾沫,看來是吸收教訓了,不過這地面和牀板明天可就得辛苦侍從們了。
小米左右搖晃着飛了幾下,在我懷疑它還被毒得有些暈的時候,它又一甩它蝠鱝一般的長尾巴,給了我老大一“巴掌”,直扇得依然小心跪着的我仰面倒在了牀上。
我看着小米在半空團團飛着,發出咿呀學語的孩子一般的笑聲,真的是無語了,是隻有我有這待遇嗎?真希望普羅老貨那傢伙也是整天這樣受罪。
可是更讓我不能忍的是,小米這貨居然撈起那具屍體,飛到我臉面上抖擻了我一臉血!真的是一臉的血啊!那種比人血腥臭太多的魔族血液讓我不但作嘔而且眼前發黑——我不知道這是被血氣薰得發黑,還是被憋悶不住直想爆發的血腥怒氣衝得發黑——口中注入了這麼濃重的刺激腥味,腦海中被不斷壓抑的血腥終於不斷泛了起來。我就想完了,該不會被個孩子潑臉血然後爆發變身吧。然後,我心底就真的好像有另一個靈魂在操縱情緒,可是並不是我臆想中的血腥的“我”,我的眼前再次出現了幻覺——那是九天之上,在一個渾身溼透兩眼不斷留下淚水的我面前的,冷靜平和卻也可以稱爲冷淡漠然的另一個我——那是以前的我!
那個缺失感情,不懂得珍惜一切感情,害苦了自己的我!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然後對着雙手的血,像被嚇到了一樣歇斯底里地嘶吼起來,心底裡卻在努力地!不斷地!強硬地!吶喊——
不要!不要肆意妄爲!不要變成暴徒!我不要再忘記感情!不要再違背仙子的真理!而且!而且!而且!我就是我!你這冷漠傻呆的傢伙!就不要再出來傷害我了!你知道嗎!你想的東西不對!你走的路不對!你的一切一切,都不對!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也想明白了,自己身上,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另一個自己——我這算是精神分裂了?這是我第一次與那個自己對話,沒想到就如此兇險,卻如此強硬。
此時的我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不斷開口亂喊,在心底吶喊,直到我喊累了,才醒悟過來,我剛纔似乎有些精神錯亂的懸疑,只是吞了口血,反應是不是過激了?
可是剛纔那種被以前感情缺失的自己鬼上身的感覺的確非常明顯,沒錯,鬼上身——以前的那個自己,應該是死掉了的。在被我的仙子對我的感情打開心扉感悟到感情之後,我已經是一個有感受的人類,而且還是一個貪嗔癡慢疑七情六慾皆齊的俗人,試問一個人類,一具肉身,起碼是一個靈魂,怎麼可能同時缺失感情卻又感情濃烈?
他死了的,他死了的?
我嘴裡依然葷腥,一時實在沒辦法,只好不憐惜侍從們辛苦地吐了幾口唾沫在牀板上,又抹了幾把臉,有點發眼暈地四下看了看。我還真是嚇了小米一大跳的樣子,都縮到地面下去了,只露出半個頭。
我有些好笑,搖頭驅散了下眼暈,向它招了招手。小米很人性化地搖頭不從,我就問它:“你是不是看見我吃夏普先生的血了,以爲我喜歡吃血?”
我的仙子曾經說過,不能帶着惡意看待事情以己度人,那樣也是暴徒。於是我試着轉變觀念,想到了這麼一個最美好的可能。小米這貨真的極通人性,聞言有些踟躕,卻還是飛了出來,銜了桌面上的培元石,可是不懂這麼導出裡面的血液,只是拼命咬啊甩啊摔地,我顧不得一臉黏糊糊的,笑着擺手說:“不必忙不必忙,小米大爺,我只是試下味道,不是有這個愛好,你別摔了,再摔那石頭要壞的。”
小米又摔了兩下,可能發現培元石的確夠堅固起碼它將近四級武者的咬合力是不夠看的,很快就失去了興趣,有點沒家教地對着培元石吐了兩口口水。我笑眯眯看着,發現小米沒有惡意的確讓我很開心,我的手下意識地摸了把牀板,頓時臉色一變,趕緊對着似乎想湊上來的小米搖頭擺手說:“別別別,你別過來,我……我沒事了。”
“咦,老鬼你能有什麼事?”隨着話音一落,普羅老貨一個不太精準或者說不太好運的傳送出現在了毛料堆裡,趁他手忙腳亂咋咋呼呼地從雜料裡往外擠,我趕緊也有些手忙腳亂地用被子蓋住牀板,一邊若無其事地貶損他的傳送。從雜料裡擠出來的普羅沒有管我,追着小米一頓亂跑抓着了就抱着一頓心肝寶貝地亂叫,被普羅隨手幾個小魔法逼到他懷裡的小米非人的臉上硬是擠出了一個很不耐煩的人性化表情。它的表情和普羅的小魔法都讓我有點耳目一新,依稀好像找到了整治小米大爺的法子。正這麼想着,小米毫不客氣地叭一口,狠狠咬在了普羅手上,這位魔導士動念間給自己的手臂上了個薄得足以保護自己又讓小米以爲得逞了的魔法盾,又開始抱着它心肝寶貝肉肉痛一會給你吃飽飽地亂叫。
“老鬼,你真沒事?你的臉色好差,該不會虧心事做多了做惡夢吧?我就說你定的那些整治貴族的方案和措施有點偏激了,當然也不乏良策,但是中間決定結果好壞的度很難把握的,你該不會已經做了壞事了吧?真做惡夢了?”
我飛起一腳趁普羅兩隻手抱着不肯撒口的小米不能動的時候把他給踹了個跟斗:“你才臉色差呢,我身體不知道多好心理不知道多健康,你的臉色差我都不會。”
“你真沒事?沒事我走了啊。”普羅把發了飈開始咬他頭的小米的尾巴抓住,免得它趁機又翹家了,乍一看像腦袋上多了一個奇形怪狀的辮子,臉上真切關心地又問了一句。
“沒事,走吧走吧,我要休息了。”我語氣放軟,手上卻不客氣地驅趕着他。
普羅走了,我下地送這個帶着個不聽話的小米無法傳送的魔導士出門。看他們走遠,對對門探頭出來的七號說了句沒事你繼續休息吧。然後關門進屋,回頭,卻看見夏普又出現在我的牀上。
他這次沒站着,卻是蹲了下來,撫開了我蓋住的被子,摸了摸純鐵的牀板上,那明顯的、深入鐵牀裡面半尺多的枯瘦爪印,我心中一突,只好走上前硬着頭皮問了一聲:“有事沒?”
這次夏普馬上擡頭看了我一眼,“展顏露齒”一笑,說:“沒事。”
在我跨前半步就到牀邊的時候,夏普又消失了,連那個被折騰了半天非常可憐的魔族高級探子的屍體一起消失了。
我順勢坐到牀上,摸着那暴露出來的,觸目驚心的抓痕,心想,我們倒是沒事了,明天就要辛苦侍從們,搞衛生、換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