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倒臥在地,衆人一時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身精緻華貴的錦袍和頭上鑲着明珠的玉冠倒是似曾相識。
陰斜花見無人應答,笑道:“虧你們還是大人物,這點兒眼力都沒有?還要我挑明瞭麼?”說着一伸手,已經扳住那人的面孔,扭了過來,道:“看清楚了麼?”
這一回,真是一片驚呼。
從皇帝到以下藩鎮,人人面上變色,還有人揉了揉眼睛,只道自己看錯了
只見那人雙十年紀,細眉長目,相貌俊秀,與皇帝也有幾分相似,卻是中山王。
慢着,中山王?
衆人同時向後看去,就見皇帝身後數尺,也是一個青年站在那裡,面目宛然,分明也是一箇中山王。
嘩啦一聲,站在中山王旁邊的人同時倒退,空出一個方圓丈許的圈子來。
皇帝喝道:“這是中山王?那這是誰?”
陰斜花笑道:“這也是中山王……嘿嘿嘿,我本來找的是你身後那個中山王,也就是平時不在人前露面的那個,我們就叫他中山王乙。那麼平時出現的就是中山王甲。但沒想到他們今天不知道抽了什麼風,中山王乙一改縮頭烏龜的本色,正面出現,這中山王甲倒是藏在府裡。我這一抓就抓錯了。沒辦法,只好帶着這位來找那位,怎麼樣,願意現身麼?”
皇帝聽出一點頭緒,點頭道:“原來一個是中山王,一個是替身,那也罷了。你們哪個是真貨?”
他身後那個中山王道:“我是。”
皇帝剛要說話,就聽那中山王又道:“他也是。”
皇帝眉頭大皺,道:“老老實實說出來,朕也不治你的罪過,有個替身不算什麼,無非就是膽小怕死。你這是什麼意思,還要戲耍君父麼?”
這時吳王插嘴道:“陛下問這話都多了,現在擺明了,中山王只有一個,現在又只有一個人能說話。他能說自己是假貨麼?就算是替身,也說自己是中山王,最好把那個真貨當場殺了,以後就成功上位了。”
這句話說得極其惡毒,中山王卻只是揚了揚眉頭,道:“我何須跟你說這些?我也不怕什麼治罪。我和景全都是中山王,這是貨真價實的事。”
皇帝道:“哦?原來倒下的是景全。朕記得清清楚楚,先皇冊封中山王的詔書上,寫的是田景全的名字。既然他是田景全,你就是替身了?”
中山王淡淡道:“詔書寫的是誰的名字,這重要麼?中山國的黎民都知道我們。我是田景璽,也是中山王。”
皇帝眉頭一皺,只覺得田景璽的名字在哪兒聽過,但又想不出來。畢竟大齊皇室綿延三百年,同一代有爵位的也有幾十上百人,他哪能一一記得清楚?
反而吳王突然道:“你是田景全的雙胞胎兄弟吧?夭折了的那個?陛下,你還記得麼?田景全是有這麼個兄弟的,一生出來好像是查明瞭什麼什麼體質,還驚動了龍木觀裡的老祖宗,說是一滿週歲就要帶回觀中培養,聲勢比明王還要浩大,可惜沒熬過一週歲就死了,當時武脈那邊可心疼了。”
皇帝到底年輕,對這段往事,他早已沒有印象了,只是皺眉若有所思。倒是明王田景珏聽了,嘴角微微一撇,顯得甚是不快。
田景璽道:“是啊,我一出生時,就因爲根骨引起注意,引來的除了老祖宗,就是餓狼。若不是父王爲我安排,我哪能活到現在?平安活了一十九歲,已經是僥天之倖,今天一朝暴露,自然再無安寧之日。我也有所準備,早該如此。我不怕他。”
他說不怕他時,目光直視皇帝,似乎已經認定了皇帝就是他的仇人一般。
皇帝心中大怒,本來田景璽的出現,就已經是當衆打他的臉,畢竟今日宴會跟個西貝貨呆了這麼長時間,他卻一無所知,已經很不光彩,那田景璽又如此桀驁,哪還有不拱火的?
他只覺得今日處處不順,田景珏出場,已經奪去了不少光彩,大荒衆人露面,把他試劍會的目標打得一敗塗地。各種隱藏的少年天才出世,叫他心中警惕又沮喪,最後又出現了真假中山王事件,這真是一巴掌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壓了壓馬上噴出來的怒火,皇帝冷冷道:“你這是跟誰說話?自己疑神疑鬼,倒把君父當做了敵人,早已失卻人臣之道。我念在你年輕識淺,不和你計較。你記住了,朝廷封的中山王,是誰的就是誰的,不是你們互相讓來讓去就行的。這等兒戲你們關起們來過家家還罷,出來再說,只會讓臣工們笑話,丟我皇家臉面。現在你回去,回到你府裡去。朕會命宗正查覈你的身份,如果屬實,爲你補辦玉牒。但你壞了朝廷的規矩,請封一事,已經不能,處分之事,有宗府下達。你好自爲之吧。”
說罷,皇帝一揮手,道:“送田景璽回去。”幾名侍衛答應一聲,已經圍了上來。
田景璽冷笑一聲,負手而立,對侍衛視而不見。
方輕衍一直冷眼旁觀,只看得心花怒放,這時看到機會,立刻起身,直接抽出兵刃,嗖的一聲,趕在侍衛之前攔在田景璽面前,道:“誰敢?殿下金枝玉葉,是你們碰的麼?給我滾開,要造反麼?”
吳王冷笑道:“喲呵,什麼時候陛下捉拿一個殿下,反而成了造反了?中山國是這麼給造反下定義的麼?”
方輕衍身子一轉,三尺青鋒已經出鞘,攔在田景璽面前,端的是忠心耿耿、威風凜凜,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可惜中山王人少,不然一場大沖突便在醞釀之中。
中山王始終嘴角噙着一絲冷笑,皇帝叫人拿他,他不動容,方輕衍出來擋災,他也不動容。目光越過衆人,牢牢地盯在皇帝身上。
皇帝被他瞧得十分煩躁,正要揮手讓衆人強上,就聽身後傳來啪啪的聲音
陰斜花一面拍手,一面從衆人前面走過,道:“真是一出好戲,我看的很是盡興。不過你們是不是太投入了,以至於把在下給忘了?”
皇帝一驚,陰斜花走到了中山王之前,道:“剛剛你自報今年一十九歲,是不是?”
田景璽道:“是。”
陰斜花一伸手,摸上了他的脖子,摟了過來,道:“諸位上眼,一十九歲,天生奇才,很符合規矩啊,他就是我推薦的選手了。不會比你們幾位看上的差的。”
皇帝臉色急變,陰斜花已經笑道:“怎麼樣,誰有不服麼?說出來聽聽。
田景璽道:“且慢,我……”
陰斜花怪笑道:“怎麼,別人沒有意見,你反而有意見?我看你要放聰明點兒,皇帝……”他伸手一指皇帝,道,“我跟他不熟,但也看出來,他可是恨得你牙根癢癢。剛剛表面上說得好聽,那是因爲在人前,回頭怎麼處置你,還不是他說的算?你要是有腦子,就跟着我走,進了大荒宗門,別說你安全,就是你那個廢柴哥哥,都有一重保障。要是還猶豫不決,那可是神仙也救你不得。”
田景璽臉色一變,道:“受教了。”
陰斜花見他答應,摟住脖子的手變成拉拽,將他從人羣里拉到了那羣少年的隊伍中,又對方輕衍道:“你還歸不歸隊了?”
方輕衍嚥了口吐沫,只得走回,暗中琢磨怎麼讓田景璽過不了關。
陰斜花道:“我的人也到齊了,姓葉的,這裡你算個頭,你說怎麼個比法
葉孚星被陰斜花這一通眼花繚亂的組合拳弄得十分不爽,但既然事已至此,戲得繼續進行下去,道:“好吧,咱們統計一下人數。這邊是六個人,再加上咱們找來了六個人,一共是十二個人。咱們的目標是……八個人?”
玉淙淙道:“八個人?難道不是七個人?一個門派一個?”
葉孚星道:“那也不對,俗世中官府的高手都在這裡,但俗世中還有一股江湖力量,也得考慮,今天選七個人,將來豈不沒了餘地?”
玉淙淙搖頭道:“今天選擇七個人,回頭在江湖勢力裡再選七個人,然後捉對廝殺,豈不正好?”
無止道:“阿彌陀佛。璇璣山不與我等統招,還是選六個人便是。”
妙太清道:“唐氏女有劍心,我定要她不可,她可以不參加爭鬥。”
玉淙淙道:“若你這麼說,月非我也很看好,她也不用參加爭鬥。”
葉孚星道:“諸位,且別下結論,顧念一下大局。你們都先挑人,那餘下的還比不比了?”
這時,就聽陰斜花怪笑連連,指着衆人道:“各位,你們是不是傻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得,難道你們這幾個大活人,會被尿憋死麼?依我說,規矩當然要辦,升土大會不是麼?從三十二個人比起,然後十六,然後八,四二一這麼決出冠軍。按照慣例,冠軍該給什麼獎品,亞軍給什麼獎品,前四給什麼獎品,也都給出去。你們缺這點兒錢嗎?然後到了挑人的時候,該挑誰挑誰,跟名次有什麼關係?名次指的是實力,挑人看的是心情,怎麼能混爲一談?別給自己找彆扭啦。”
衆人聽他所說,簡直豈有此理,但仔細想來,似乎又無從反駁,對視了一眼,猶豫不決。
陰斜花道:“升土大會慣例是三十二個人,官府出十六個,江湖出十六個,豈不正好?今天就是十六人的初選。前面那兩場不是決出了結果麼?一場同歸於盡,一場分出勝負。剩下再用十二個人比六場,再決出六個人,然後再從失敗者裡選一個,湊齊八個,帶去江湖那邊的八個組成新的決賽,一直到冠軍爲止。詳細賽程當然可以商量,但大體就是這麼個規劃吧。”
這時有人鼓掌,道:“好樣的,到底是陰斜花,說起話來就是痛快。”
卻是璇璣山的特使冼正真,就見他起立道:“長老讓我出來的時候,曾道便宜行事,不必受塵世拘束,墮了我等大荒宗門弟子的身份。如今看來,陰老弟已經深得其中三味也。不過我有一個問題,你的意思,剛剛那幾人的比鬥也算在正式比鬥裡面?”
陰斜花道:“然也,這樣省時間。”
冼正真道:“那就少了一個人吧?原本有八個人,你們一人帶來了一個,一共六個,加上不請自來的田景珏,還差一個人才能湊夠十六個吧?”
衆人一算,果然少了一個人。陰斜花笑道:“我既然提到了這個標準,當然就有了準備,這個人,我也一起出了。”說這一招手,身後的濃霧再次分開,這回他倒是沒往裡面抓人,只說道,“那小子,你自己出來吧。”
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從裡面走出來,站在衆人面前,圓臉上浮起一絲尷尬的笑容。
姜期在後面看着,暗中驚異,心道:這小子居然在這裡,真是想不到了。
陰斜花笑道:“這回人齊了,介紹一下吧,這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位,叫做孟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