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12年,羅馬執政官阿皮烏斯•克勞狄奧斯下令修建一條軍用道路,從羅馬向南連接整個南意大利。用整塊巨石抹上灰泥打底,然後填滿砂礫,再用精密細緻的多邊形石板鋪平,這就是著名的阿皮亞大道。爲了替行進的軍隊遮蔭,路旁栽着赤松。巨傘一樣的松樹間散落着無名者的墳墓。在這條大道兩側,克拉蘇曾經一次將斯巴達克斯麾下七千名角鬥士釘十字架。這條殘忍的刑法一直沿用,從未廢止。
從墨西拿港向東,有一座通往亞平寧半島的大橋。阿皮亞大道最南端和西西里島通過它聯成一體。橋頭有個很小的據點,通常駐守十到二十個輕裝步兵。自從西西里島與半島之間的渡船撤廢之後,這是唯一連接兩塊陸地的通路了。
在阿皮亞大道上,一個二十來歲的修女騎着匹栗色馬,正不緊不慢地趕路。與聖殿騎士們的方向相反,她正好是往墨西拿去。照理說一般旅人很少敢這時候單身在路上走,但眼看天色漸漸晚了,她卻也不着急。
半島南部民風剽悍,野盜就像路邊的草,割了一茬又一茬。沿着驛道一路走來,兩旁是一排排十字架。許多被拿獲的盜賊釘穿了四肢掛在上面,脖子上套着木牌,刷有名字和總督的紅色簽名。他們之中許多已經被曬乾,少數還沒死,低微地吐着氣。修女從容地在死人的行列中前行,對這些早已乾枯或正在乾枯的人視而不見。
慄馬慢騰騰地走着。忽然西北捲起煙塵,有五十多匹馬呼嘯着飛馳而來。修女回頭瞥了一眼,似乎有些戒備。這五十幾個人一色的青鱗皮甲,釘着鐵葉的硬皮盔壓住眉梢。他們背上的弩弓竟然配了十連發箭匣。普通老百姓也有打獵的,但絕對用不起這種魔石機關驅動的連發機弩。
修女細細打量着這批人。他們個個筋肉結實,散發着野性難馴的猛獸氣息。也許是看得太仔細,吊在尾上的一騎翻着眼睛勒了她一眼,突然抽出弩來向她瞄準。這人馬術精湛,在疾馳中勒轉馬頭,手上絲毫不亂。不知道修女是遲鈍還是天生大膽,面對閃着暗藍光澤的箭頭,她竟然不躲不閃,臉上還帶着微笑。
“快走,不要惹事!”
奔在最前面的大漢突然暴喝一聲。正要發箭的騎手立刻收弩,回頭追趕大隊去了。馬隊蹄聲如雷,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前方。望着遠去的煙塵,修女拿出馬鞭,在馬屁股上抽了一記。
“嗯哼,這些人很有意思……有趣的事怎麼好錯過呢?”
修女臉上露出了好奇而期待的神情,就象一個等着帷幕拉開的觀衆。
天徹底黑了,深青的天穹烏雲密佈。沉沉黑夜裡,騎手在驛道上飛奔。疾跑了一陣,騎手們已經接近海岸。潮汐沖刷着岸邊礁石,轟轟的聲響蓋住了蹄聲。馬隊正在奔馳,忽然領頭的大漢低聲呼嘯,五十多匹馬同時勒住。領頭的大漢凝視着前方的黑暗,低聲喝問:“是誰?”
海岸邊的樹林將濃黑的影子投在驛道上。陰影中一個嘶啞的聲音問:“是渡鴉旅團的人麼?”
領頭的大漢回話:“不錯,你是哪一位?”
那嘶啞的聲音說:“真十字架的事,我勸你們渡鴉旅團別妄想啦。”
領頭大漢低沉地問:“你也是爲了真十字架來?”他話音冷暗,頗有點憤怒的意思。陰影中嗓子嘶啞的人冷笑一聲,卻不答話。修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繞到岸旁山坡上,隱在樹叢裡。她居高臨下望着,看見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攔在路當中。瞧不清他長什麼樣子,只看見這人穿着一領黑袍,袍角有火紅的光澤閃動,似乎是個法師。
領頭大漢冷硬地說:“真十字架除了渡鴉旅團,誰都不要想拿。勸你要走趁早,免得沒人替你撿骨頭。”
那黑袍人不說話,只是嘿嘿嘿地冷笑,仍然大搖大擺地攔在路當中。旅團中一個人忍不住躍馬向前,舉着弩箭大聲威嚇:“快點滾開,你是不是想找死……”他一句話沒說完,衆人忽然覺得一股滾燙的氣浪迎面撲來。就在大家本能地閉眼的那一瞬,一顆通紅的火彈已經砸在剛纔那個騎兵的臉上。他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從馬鞍上翻下來,倒在地上亂滾。
渡鴉旅團的人一驚,紛紛下馬去扶同伴。黑袍人嘿嘿笑了兩聲,手指彈出一朵青光。這光芒籠罩了他全身。隨着青光消失,黑袍人也憑空不見了。
渡鴉旅團衆人扶起那倒在地上的同伴,發現他一張臉已經燒得焦爛,烏黑的血痂連嘴都糊住了。他把手在喉頭撓了幾下,腿一蹬就嚥了氣。這些傭兵又驚又怒,有幾個大喊着上馬要去追趕,但黑袍法師走得無影無蹤,又哪裡去尋他的蹤跡?
一陣忙亂之後,傭兵們再度出發。路上雖然格外警惕,但黑袍人沒再出現。
驛道沿着海岸曲折,又跑了一陣,前方遠遠可以望見木板牆和瞭望臺。凌晨、小小的據點特別寂靜,連牆上的旗幟也垂着不動。領頭大漢一揮手,所有人整齊地下馬,無聲朝護牆摸去。
剛纔抽弩要射修女的那個騎手站在領頭大漢身旁。他身材高而瘦,面容陰冷。大漢在他耳旁低語,似乎另有任務給他。聽完吩咐之後,這騎手略一點頭,縱馬正要走,大漢又叫住他,想了想才說:“自己小心點……截不住,不要追。”
騎手沒說話,只是點點頭。他繞過據點,很快就隱沒在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