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按照要塞規格建造的男爵府通常要封城。然而今天,一輛黑色馬車卻暢通無阻地越過吊橋,進入男爵府的大門。這輛馬車一直駛進內堡大院。老管家恭謹地從車伕旁邊跳下來,替裡面的人把門打開。
“伯爵夫人,老爺在小姐臥房外等您。”
荷莉彎腰出來,回頭看了看車廂裡塞得滿滿的三個人。老管家還站在一旁等待吩咐,荷莉想了想,低聲說:“麻煩你把他們帶到小教堂的地下墓室去,然後到菲奧絲小姐的臥房找我。”
“地下墓室?”老管家有點詫異,但是他馬上想起臨走前男爵的命令:不要問任何問題!
“是,”老管家向馬車裡的人行禮,“請隨我來。”
菲奧絲臥房門外的迴廊裡,朗斯男爵筆直地站在黑暗中。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象冰封了千年的武士。迴廊深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襲黑色長袍的荷莉正緩步走來。
“你終於還是叫我來了,已經想好了嗎?既然到了這個境地,就不再有退路。”
“不用多說,”朗斯低着頭,彷彿在看花園裡的月光,“但我還是不明白,你逼我走到這一步,到底想得到什麼?”
荷莉看着朗斯,眼裡神色變幻:“首先我得說明,我不是在逼你。我爲你提供一個選擇,你接受了,就這麼簡單。任何事情都有代價,無非看自己能不能承受。你去集市上買串葡萄,付錢拿走當然是一種選擇,拔劍把攤主砍掉又何嘗不是?我們之間不過如此,希望你不要想得太複雜。至於我想得到什麼,那並不是你需要關心的問題。”
“好、好……”朗斯的笑聲有些淒涼,“自從十六年前我殺掉了里奧大人的求援信使,這條路對我來說還有選擇嗎?”
“或許有,或許沒有,你只要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說着說着,荷莉忽然自失地一笑:“我今天好像話多了點……你的管家差不多該來了。正好、他已經來了,你看。”
老管家一路小跑着從遠處過來。剛到面前,他只喘了口氣就小聲稟告說:“老爺、伯爵夫人,客人們我已經帶到地下墓室了。請問還有什麼吩咐?”
“地下墓室?”朗斯有些驚訝地瞥了荷莉一眼,“你找人去那裡做什麼?”
“那裡不是最好的地方嗎?”
荷莉對老管家做了個退下的手勢:“你回自己房間去吧,記得把今天的事情忘掉。”她的手搭上了菲奧絲臥房的門,邀請朗斯說:“請進,男爵先生。”
菲奧絲靜靜地蜷在牀上,除了肩頭露出一個小角,其他地方都蓋得很好。很難說她到底睡着沒有。她雙眼閉得太緊,睫毛微有一點顫動。荷莉伸手輕輕搭在她肩頭。隔着睡裙,她可以感覺到少女寒慄的肌膚。
“請把手給我,朗斯男爵。”
朗斯狐疑地握住荷莉伸給他的手:“這是幹什麼?”
“難道我們還要走過去嗎?”荷莉一笑,“我已經讓人在地下墓室準備好一個傳送符石。”
以荷莉爲中心,淡青色光芒由內向外擴出半球形的幻罩。光芒一閃就變得極亮,然後迅速黯淡。房間裡再度暗下來的時候,菲奧絲,男爵以及荷莉已經消失了。
奧斯頓和蒂娜正在地下墓室等着荷莉他們。他們手腳挺快的,短短工夫就在滿是灰塵的墓室中央清理了一片還算乾淨的空地。空地正中安放着一塊光芒閃爍的明黃石頭。荷莉,菲奧絲和朗斯男爵就出現在石頭周圍。
荷莉低聲唸了一句咒語,從袋裡掏出什麼東西往四周灑去。深紫的光輝如流沙從她指縫流散。那些光輝落到地上,逐漸燃成一圈。冰冷的石板上,一個圖案繁複的圓形法陣開始成形。荷莉拉着朗斯的手退開幾步。她早已放開菲奧絲。毫無依託的少女懸浮在法陣中央,連睡袍的裙裾都不曾下垂。菲奧絲似乎失去了知覺,又似乎在極力控制住自己不要醒來。她雖然仍舊緊閉着眼睛,臉上卻淡淡浮出恐懼。
“這是要做什麼?”朗斯茫然地問。
荷莉一笑,攤開一隻手:“蒂娜,我讓你帶的東西呢?”
“在這呢,瑪麗安。”
蒂娜把一柄匕首交到荷莉手上。這匕首樣式相當古怪。輕飄飄的古舊木柄上雕着捲曲的蛇和三隻眼睛的人臉,扭曲的蛇形半透明鋒刃從裡到外透着血紅,不是金屬,倒象什麼石頭打磨成的。荷莉轉手把這匕首遞向朗斯:“一切都準備好了,男爵先生。”
“這、這是?”
“不用勉強裝作不知道。這樣逃避有點可笑,男爵先生。”
“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朗斯突然暴躁地大吼,聲音震下許多灰塵。
“非要我說得這麼直白麼,”荷莉嘆口氣,“請你把這柄匕首**菲奧絲小姐的心臟——請放心,她不會有痛苦。”
“你這個魔鬼!”
朗斯怨毒地瞪了荷莉一眼。他一把從荷莉手上搶過匕首,把它緊攥在手心。“魔鬼!”他惡狠狠地重複着這個詞,瞧匕首的眼光似乎能把血紅的鋒刃點燃。這個壯碩的中年男人扭頭朝自己的女兒走去。他走得很艱難。從荷莉身邊到菲奧絲只有短短七八步,他卻似乎付出了渾身的力氣。每走一點,他整個人就衰老一分。就象有隻看不見的手正在抽走他的血、他的骨、他的靈魂和生氣。
菲奧絲平躺在法陣中央,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她始終雙眼緊閉,不知道是昏迷過去了,還是被某種法術束縛着。從胸口起伏可以看出她的呼吸悠長得不自然,似乎竭力想要壓抑自己的情緒。淡若雲煙的恐懼和悽憐在她眉尖若隱若現。很明顯,她能感覺到父親正在靠近。
朗斯終於走到女兒身邊。他低頭看了菲奧絲很久,緩緩舉起匕首。一直站在牆角的奧斯頓似乎想要有所動作,卻被荷莉嚴厲的眼神制止了。所有人都一言不發,他們都在等待一個答案。朗斯艱難地彎下腰,把匕首抵緊菲奧絲胸口。只要稍微多用一點力,鋒尖就能刺破那薄如輕紗的阻礙。他會刺下去嗎?
兩行清澈水跡沿着菲奧絲光潔的臉頰勾出一道弧線,她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