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邊陲小鎮瓦爾納是個美麗的海濱城市,統治這裡的貴族是卡利阿克拉男爵。長久以來,瓦爾納一直是個安靜的海邊小城。這裡出產肥美的鮮魚,上等的鹽和來自黑海的大粒珍珠。海民們用這些東西交換內陸的小麥,豬肉和啤酒。卡利阿克拉男爵是個公正的騎士。瓦爾納在他統治之下一切都過得很好。
幾天之前,一支奇怪的軍隊打破了瓦爾納的寧靜。他們穿着各式各樣的衣服和鎧甲,兵器也五花八門。而且隊伍裡還夾雜着許多老頭,女人和小孩。如果不是那些用骯髒灰布製作的紅色十字旗,幾乎可以把他們當作逃難的農民。
這是一支前往聖城的十字軍。來自法國亞眠修道院的隱士彼得率領着他們。爲了消滅薩拉丁的王朝,教皇授意各地貴族召集他們的軍隊前往耶路撒冷。和大貴族們盔甲鮮明的職業軍隊不同,隱士彼得的十字軍嚴格來說只能叫做“農民軍隊”。這支農民,傭兵,罪犯和行商的混合體毫無紀律,不知廉恥。路過的地方如果防衛薄弱,他們就會動**掠。
藉着懲罰異教徒的名義,他們通常喜歡洗劫一些缺乏自衛能力的猶太人村莊。包圍有正式頭銜的小貴族城堡,這種事還是第一次。彼得堅持說城主卡利阿克拉男爵收留猶太人和吉普賽人是褻瀆天主。他親臨城下申明男爵的罪行,痛心譴責男爵逼他不得不毀滅這座城。他表情沉痛,鬍鬚末端都洋溢着正義。誰能不爲他的演說動容,誰敢反對主在人間的化身?
啊,多麼正義的譴責,多麼熟悉的譴責。
千年之前米甸人引誘基督徒朝拜邪神,於是上帝發怒,命令攻打這些異教徒。正義化爲勇氣的士兵們攻破米甸,殺死所有男丁,擄走婦女和小孩,然後一把火將城堡和營寨燒成白地。即便如此,指導者摩西仍不高興,因爲小孩和婦女同樣是惹上帝發怒的根源。於是士兵們殺死所有男孩和已嫁的女人,只留下三萬二千挑選之後的處女。他們清點戰果,共得羊六十七萬五千,牛七萬二千,驢六萬一千,此外還有無數金器。他們歡欣鼓舞,因這是正義之戰,是天主爲了懲罰異教徒降下的怒火。
異教徒多半是敵人。有錢的異教徒不用想肯定是敵人。既有錢又弱小的異教徒?那簡直是上帝恩賜的敵人。
彼得十字軍在城外佈下鬆散遼闊的包圍圈。圍繞着山丘上的城堡,十字軍的帳篷連綿不絕。最大最闊氣的兩頂帳篷分別屬於瘸子彼得和獨眼沃爾夫。在一大片簡陋的粗布矮帳裡,兩頂方圓百步的大牛皮帳特別顯眼。光是爲了準備帳篷內外貼身近衛的飯食,就需要一百個農民整天不停地忙碌。
在西門外,器械營燈火明亮,正準備徹夜趕工。彼得下令加緊製造的攻城器械已經有些規模了,也許再過一兩天,十字軍就要正式攻城。木工們晚上也不停活,分成三批輪流睡覺。因爲彼得許諾他們,攻下瓦爾納,分給他們的財貨會按照首批登城士兵的標準發放。
傍晚,幹了一天的木匠們打着哈欠排隊走出工房,朝自己的小帳篷走去。前來接班的人和他們對面擦過。一個困得不行的傢伙走路不注意,撞到了接班隊伍尾巴里。有個看起來像學徒的年輕人善意地扶了他一把。迷迷糊糊被推開的人瞧了學徒一眼,似乎覺得這張臉有些陌生。但他實在太困了,只想回去睡一覺。反正幹活的木匠少說也有四百多,誰能個個都認得?
工房立在一個很寬敞的空地上,東頭堆木料,西面擺着成品。來不及刷防腐油的投石車裸露着原木的紋路。旁邊是碼得整整齊齊的火油彈、爆燃彈、破牆彈。工匠們熟練地越過這些殺人工具,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晚上風大,負責放哨的衛兵打了個巨響的噴嚏。他抹一把臉,望着從身邊走過的工匠隊伍,似乎有點疑惑。總覺得隊裡少了個人?也許是眼花了罷……
衛兵有點無聊地左右觀望。巡邏隊剛走開,想拖個人聊天得等他們回來才成。唉,從早晨頂着風站到現在,真困真冷啊……
他低頭想從懷裡掏把乾醋慄嚼嚼,據說這玩藝能提神。硬皮甲的領口太小,他費力地把右手從脖領邊上擠進去,尖着指頭在胸口掏摸。遠遠地,錚一聲輕響。衛兵的動作突然凝固。血沫從他鼻子和嘴涌出。一根錐頭箭穿過上臂骨釘入他喉節,從後頸窩冒出尖兒。他張張嘴,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原地踉蹌了半圈之後,他一頭栽倒在草地上。
仍舊穿着學徒服色的菲爾從一輛投石車後面跳出來,把衛兵的屍體拖到角落草叢裡。他脫掉兜兜太多的學徒袍,悄悄把一枚火油彈朝工匠集中的大帳篷滾去。
負責器械營工房區的巡邏隊長今天眼皮一直跳。他一路走一路揉臉,心裡懷疑是給風吹的。稍不注意,他的劍掛住路邊一頂小帳篷。破茅杆支住的粗布被劍護手一帶,嘩啦一聲垮下來。粗布下面露出一個被剝了外衣的男人。他半截身子僵硬地裹在一團分不出顏色的毯子裡,脖子下緣被割開的地方,血早就凝結。
有人潛入!巡邏隊長剛想抽劍,就聽見後面幾聲巨響。熱風從背後捲過來,夾雜着油臭和人肉的焦糊味。他回頭一看,工房已經燒得四下通紅。
“救火!救火!”
軍官們紛紛從帳篷裡鑽出來。這些帶兵隊長嘴裡罵着,照面前帳篷一間間踹過去。士兵們睡得正迷糊,被長官一頓亂踢驚醒。他們亂糟糟地跑着,拎着木桶到處找水。河在營地另外一邊,汲不到水的人拿着樹枝亂撲,火頭反而更旺了。
救火的人中,一個稍顯單薄的身影穿過,如同逆流而上的一尾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