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漸漸從山林裡散去,驛道四周的風景更加清晰。瑪麗安修女早已離開,只留下兩具屍體和一匹折斷了前腿的馬。從據點方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先前伏擊了聖殿騎士的那羣傭兵再次出現。他們少了很多人,只有稀稀拉拉十幾騎。馬上的人個個都濺了一身血,分不清是對手還是自己的。
看到伏在地上的刺客,首領模樣的大漢瘋狂地大吼一聲。他跳下馬,不顧那些塵土和血漬,把那具冰冷的屍體緊緊抱在懷裡。他右臂添了一道很深的傷口,從手腕底部一直拉到肘彎。稍一用勁,那傷口內的紅肉就跟着翻出來,看上去猙獰可怖。大漢似乎完全沒感到疼痛,只是反覆察看屍體上的傷口,口裡顛來倒去地念着:“畢維斯、畢維斯,混小子,看你都幹了些啥啊……”
一眼瞥見旁邊死得硬梆梆的騎士,大漢狼一樣嚎叫一聲,跳起來抽出雙頭矛亂砍。
“雜碎,殺我弟弟!你這頭大糞裡的蛆,起來戰啊!你怎麼就不肯起來、起來、起來、起來呢!”
騎士的屍體漸漸看不出人形,成了一團混着金屬的碎肉。大漢的手下默默圍在旁邊,粗氣不敢出。他發泄了一通,把刺客屍體扛起來,小心地橫放在馬鞍上。
“看個屁?滾!”
被大漢臭罵之後,手下們爭先恐後地抽着馬屁股,生怕跑慢了。大漢在後頭慢慢走着,笨拙地想把那些乾透的血痂從刺客臉上剝下來。他一頭弄,一頭嘴裡還嘟噥着:“畢維斯,回家、先回家……長老一定有辦法把你復活的、一定。”
畢維斯好色,陰狠,做事不擇手段,但在大漢而言,那是他唯一的弟弟,從小一起流浪的親弟弟。
畢維斯的屍體被送到某個城市的一間十分隱秘的地下室。這是個祭壇模樣的圓形房間。穹頂一盞巨大的吊燈裡終年燃着淡青色魔法火焰。牆上用不知道什麼顏料繪滿了扭曲的暗紅色秘文。房間正中有個大約能放下一人的圓形祭臺。冰冷平滑的石頭祭臺上刻着反五芒星。妖豔的紫色光芒在祭臺上忽隱忽現。
將屍體剝得乾乾淨淨,洗去所有血跡,然後蒙上一層白布平放在反五芒星法陣中央。兩名身穿灰袍的年輕人準備好這一切之後就靜靜地站在門口等着。室外略顯狹窄的甬道里傳來腳步聲空洞的迴響。當腳步聲移到門口的時候,他們恭敬地一左一右拉開秘室的門。
一位銀髮老人站在門口。這老人相貌堂堂,留着威嚴的連鬢鬍子,一身普通有錢商人的打扮。他衣襟上繡着交叉的金色橡葉,這是威尼斯著名財閥利古里亞商會的徽記。
“儀式準備好了嗎?”
左邊的年輕人略微擡眼瞧了一下老人。視線的交錯使得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於是他連忙低下頭去,用最謙卑的口吻說道:“一切就緒,尊敬的吉索爾長老。”
吉索爾長老的一雙眼睛毫無生氣,是詭異的死灰色。任何正常人看到這樣一雙眼睛都不免心底發冷。這是一雙死人才有的眼睛。
“開始吧。”
吉索爾長老走向祭臺。他擡起左手,手裡握着一根普通人手臂那麼長的魔杖。黃金鑲成的兩條蛇盤繞在杖身。杖頭是一顆血紅的水晶球,銜在雙蛇的毒牙之間。
當老人緩緩念出一長串蘊含着魔力的詞語時,祭臺猛然騰起了透明的紫色魔炎。火焰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刺客的屍體在白布下面劇烈顫抖。漸漸地祭臺上方凝聚出一個灰色影子。老人成功召喚了刺客的亡魂。怨氣不散的死靈尖嘯着試圖撲向老人,然而魔炎讓它不敢越過祭臺邊沿。
“死……”
亡靈暴躁地呼嘯着,嘯聲裡夾雜了一些含混的詞語。老人用左手的魔杖對準祭臺一指,依稀能看到一縷血紅的光射進法陣之中。魔炎轟一聲騰起老高,幾乎要舔到穹頂。在煎熬靈魂的魔火燒灼下,刺客的亡靈終於屈服了。它嚎叫着,表示願意聽從命令。
“你死之前都看到了什麼?”老人問。
“女人……聲音好聽的女人……”
“女人?一個女人殺了你?”
亡靈的聲音充滿了痛苦,似乎不願回憶死前的感受:“女人……我的匕首……從後心……毒……不能呼吸……啊……”
“關於這個女人,你記得最清楚的是什麼?”
“靴子……鹿皮靴……冒險者的靴子……靴頭上的W字……深黑的W字烙印……”
“誰拿走了真十字架?”
“烙印……W字烙印……詛咒你,該死的女人……”
亡靈反覆提到靴子和W字烙印,偶爾咒罵一下冰冷的匕首和殺死它的女人。不管怎麼問,它再也說不出什麼新東西。
“看來就只能問到這麼多……”
老人自言自語着,開始念起另外一段冗長的咒語。紫色魔炎慢慢產生一種吸力,把亡魂拖向祭臺。不甘心就此消失的亡魂努力抵抗着,然而沒什麼用。隨着魔炎漸漸消失,亡魂也被一起吸進了祭臺。它的呼喊消失在房間裡之後,祭臺上反五芒星法陣的紫色似乎更加妖豔。
“吩咐下去,讓各地都注意找一個女人,她穿着有W字徽記的皮靴。”老人想了想,又補充說:“我明天要見見老威廉,通知他到我房間來。”
伺候在一旁的兩個年輕人恭敬地複述了他的命令。老人離開秘室,消失在甬道的盡頭。
這條甬道很長,老人曲裡拐彎走了很久,總算走上一條向上的臺階。他走上臺階,推開面前的小門,外面是一間裝潢華麗的書房。帶回刺客屍體的大漢正候在房裡。看見老人走進來,他屁股被燙了似的趕快從椅子上彈起來。
“長老,畢維斯他……還有希望麼?”
吉索爾長老威嚴地打量着面前深深低頭的大漢,沉默了片刻才說:“很可惜,儀式失敗了,你應該早點帶他回來。”
“是嗎?是這樣啊……”大漢保持着鞠躬的姿勢,粗大的手指緊掐到大腿肉裡。
“退下吧,我有點累了。”
“是,那麼我走了,長老。”大漢朝門口退去,腳步有些踉蹌,連撞翻了門口的衣架也渾然不覺。原本他是期待弟弟和長老一起走出房門的,哪怕是不能見陽光的亡靈也好。可是畢維斯復活的最後希望破滅了,他的屍體只好埋掉。當然他並不知道,從一開始,吉索爾長老就沒有復活畢維斯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