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對於沐浴其實有一種深刻的恐懼。準確地說,她害怕全身**的無助感。
是的,肯定是有人正在靠近。那人走路很輕,呼吸不重,隱藏在黑影裡。冷汗一點點從蒂娜背上沁出來,她終於受不了這樣的煎熬,顧不上穿衣,抓起匕首就猛轉身朝侵入者衝去。
不管什麼樣的恐懼,只有衝上去。刀不夠就用拳頭,拳頭不夠用牙齒!十年血泊求生的經歷教會蒂娜這句話。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十年前那個軟弱畏縮的小女孩。她有鋒利的爪子和牙,是可以獨自獵食的母豹!
蒂娜的直感很準,也許過於準確了。侵入者還站在門口呢,她已經迅猛地衝上去。神殿外面太亮了。習慣了內部的陰暗,蒂娜暫時看不清站在面前的那人。管他是誰呢?她兇狠地擰着匕首,走一個淺弧線直插對手左胸。
面前那人似乎格鬥經驗不足,貿然伸五指來奪她手腕。蒂娜暗自冷笑,把刀尖略微上挑。如果對方還是不知死活,那麼她只要再翻一下腕,至少那傢伙三根指頭鐵定當場落地。
然而,對手並不像她估量的那麼弱。伸手奪刀只是試探,一看蒂娜握匕首的架勢,他立刻縮手,人也向後退了一步。蒂娜探左拳往那人臉上一晃,一個小滑步,右手短匕換成正握,斜砍他的脖子。
對手也動了。這人不但不退,反而挺身迎上。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縮到不足半米。他略往左一個側身,右手閃電般伸出來,一掌託在蒂娜右臂肘關節後某個位置。輕微的喀喀聲響起,蒂娜只覺右臂一陣劇痛,自肘以下怪異地反彎。還沒等她圈回右肘,對方左手已插到她腋下,配合右手牢牢鎖定她脫臼的臂膀。他用腰貼住蒂娜的大腿,整個人猛然發力。蒂娜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仰天摔在地上。
“喂,你幹嗎突然想殺我?”
冷冷的青澀的口音。蒂娜儘量聚起眼神,發現把她按在地上的竟然是菲爾。
“菲爾?”
蒂娜眼睛往下一瞟,菲爾雙肘正壓在她胸上。少年似乎也意識到了,利落地一扭一送把蒂娜的手肘接好,然後趕快跳開。他臉頰微紅,嘴裡嘀咕着:“是你先衝出來的喔,我可不是存心的。”
“呵呵~~,菲爾你真厲害。”
認出是菲爾,蒂娜忽然放鬆了許多。她站起來,旁若無人地去拿衣服,表情非常輕快。其實她指尖還在微微顫抖,不過糊弄經驗不足的少年已經足夠。菲爾背過身去,大聲說:“等太久了,你和菲奧絲還沒出來,我纔想進來看看的……菲奧絲呢?”
提到菲奧絲,蒂娜也忽然想起來。“是啊?”她託着下巴想,“好象是……去上面泉眼那邊了,說是高處風景好?嗯,沒注意。”
“泉眼?什麼時候去的?”
“早就去了,瑪麗安回去沒多久,她就——”
“那傢伙,真白癡!”
菲爾氣急地嚷了一句,也顧不上解釋,匆匆闖進神殿去了。他慌張地沿着樓梯往上跑。神殿內水霧瀰漫,石頭階梯滑溜得很。在轉彎第二層階梯的時候菲爾一腳踩滑,整個人如卸貨的臺車一樣,嗵嗵嗵從最高一級摔到最下面。他肘尖磨出了血,爬起來一聲沒吭又接着往上跑,一直跑到沿着山體修建的神殿最高處。
這是個精緻的石頭小亭,泉眼不大,但熱水涌得非常快。穿透蒸騰的霧氣,菲爾隱約望見池沿歪着一個人。那明白無誤是菲奧絲。她靠在水中的石級上,頭垂下來,臉無力地貼着肩膀。水裡漂着菲奧絲原本裹在身上的白色浴巾,只剩一小角還掛在她胸前。菲爾想衝過去,腳下卻直犯猶豫。他在門口躊躇了幾步,最後總算一咬牙闖進房間,把菲奧絲從水裡拖出來。
“菲奧絲!菲奧絲!”
少年大聲的呼喚沒有得到回答。菲奧絲耷拉着頭,虛弱地靠在菲爾肩膀上。菲爾一狠心,把菲奧絲橫着扛起來,三步兩步跨上小亭的欄杆,往下面大廳一跳。
耳旁激烈的風聲掠過,兩人飛快下墜。菲爾從腰裡摸出一顆圓圓的黑球往落腳處砸去。黑球在大廳堅硬光滑的地面爆開,膨脹爲飛行船救生艙外常用的吸震魔力障壁。兩人下落的衝力大部分被障壁吸收,雖然落地時菲爾右腳崴到,但兩人都安全無事。
“蒂娜,菲奧絲醒不過來了!這可怎麼辦?”
抱着菲奧絲衝出神殿大門的時候,菲爾衝着迎上來的蒂娜大喊。蒂娜雙手按住菲爾肩膀,貼了一下他的面頰,安慰他說:“彆着急,來、把菲妮移到那棵大樹下去。對、就是那個石臺子上面。”
蒂娜細心地把菲奧絲安置在石臺上,用浴巾把她裹好,摘了把大蒲扇葉子來輕輕給菲奧絲扇風。做完這些,經驗豐富的女傭兵回頭吩咐緊張地等在旁邊的菲爾:“去那邊池子里弄點水來,給她額頭冷敷一下,嘴脣也蘸一點。”
菲爾很快用神殿裡的白石桶打來滿滿一桶水。他圍着石臺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手巾,最後突然掏出匕首,在自己的短布衣上割個小口,撕了一條二指寬的布條下來。
蒂娜的經驗果然很有效。冷敷過後,菲奧絲臉色果然漸漸好轉,胸口的起伏也均勻了。蒂娜試過菲奧絲的體溫,露出安心的笑容對菲爾說:“不燙了,已經不要緊,再休息一會兒就會好的。”
“是、是嗎?”
“嗯,眼下只是睡着了而已,等她醒過來就好了。”
“啊,這樣就好……哎,這個麻煩的傢伙。”
“菲爾……真的是個很親切的人呢,對菲奧絲那麼關心。”
“嗯?”菲爾一愣,連忙搖手否認,“沒有沒有,只不過要是讓她這麼傻瓜地死掉的話,回去爸爸一定要罵的。”
“呵呵,你蒂娜姐不會嫉妒的啦,”
蒂娜笑着拍拍菲爾的臉,轉身拎起自己那袋換下來的衣服,衝不好意思的少年招招手說:“等她醒過來,記得給她喝點水。我先走了喲~~”
“蒂娜!”
少年的呼喚沒有留住蒂娜的腳步。她轉身離去,風吹起她額前的發。四周風和日麗,草蟲輕輕在碎葉間呢喃。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南方海港某個小酒館裡,每次都爲她吹奏同一首纏綿戀歌的樂者。被夜風吹得打噴嚏時,他會過來替她把面前的窗戶合上,溫和地悄聲說:珍重身體。
那是個希臘人,說話帶着愛琴海的浪漫。他胸膛不寬,但很暖和。靠在他胸口的時候,他用敘事長詩般的口吻,描述她坐在窗前的樣子:手裡一杯烈酒,悲哀落寞地微笑着,很安靜、似乎在等待什麼。
她淡淡地聆聽,隨手把玩他垂到肩頭的亂髮。稀疏的光線從窗簾縫裡探進來,兩人的手指在牆上落下長長的投影。事隔多年,她還是認爲,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