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荷莉早早就喚了馬車上山，前去拜會朗斯男爵。今天她穿了一件白底淡金紋刺小朵洋紅薔薇的真絲長裙，搭配一雙素色暗花白緞手套。儘管平時都是一副冒險者的短打扮，但是需要遵守貴族禮儀的時候，荷莉照樣可以做得讓人無可挑剔。
擴建之前的舊卡勒堡，現在已經成爲男爵的私邸。當荷莉的馬車在男爵府門口停住時，一陣狗吠聲從古堡那狹長的門洞裡傳來。荷莉扶着馬車站在堡門前，幾條剽悍的棕色獵犬裹住一匹矯健的白色駿馬正從裡面奔出。控馬的是一位服飾華貴的少女。她穿着海藍色緊身長褲，暗藍灑銀邊的束腰緊袖短上衣以及打獵用的皮手套和厚實皮靴。一襲銀白的披風迎風招展，奢華的深紅頭髮隨着駿馬的步點在她腦後飛揚。
“你好，菲奧絲小姐。”荷莉笑着招呼她。紅髮少女注意到荷莉，勒馬在荷莉的車前轉了個圈。
“你好，帕瑞爾夫人，家父正在裡面恭候呢，”少女調皮地搖搖手說，“老管家要追過來了，請恕我先告辭。”
“小姐——”
一位穿着高級執事服的老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卻只追到少女馬尾揚起的煙塵。
“呼、呼、呼、”老人弓着腰直喘。荷莉示意一旁的使女上去幫他揉了一會兒背，老人這才緩過來。他一眼看到荷莉含笑站在旁邊，趕快過來行禮：“讓您見笑了，伯爵夫人。老爺知道您要來，正等在裡邊呢，請隨我來。”
男爵府的主廳略微有些狹小。窗戶高而窄，一個全身盔甲的人很難穿過。窗上還安着銅製的細窗格。陽光被窗格濾得稀疏。金色暗花的地毯失了光照，越發顯得陳舊晦暗。牆壁上陳列着大劍長戟。朗斯男爵畢竟是個武人，就連自己的居所也裝點得象個要塞。
這個看上去大約四五十歲的中年壯漢，此刻正端坐在主廳正中的高背椅上。儘管他鬢髮斑白，但肌肉紅潤，仍然顯得十分健壯。朗斯男爵年輕時應該也是挺英俊的人。雖然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許多皺紋，那堅硬的眉鋒，憂鬱的藍眼和剛強的下頜當年看起來一定相當吸引人。他不說話時眉心總是攢得很緊，似乎心頭有很多焦慮的事。
看到荷莉款款走入主廳，朗斯男爵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他一面小聲吩咐僕人送上酒杯，一面舉杯向荷莉致意：“尊貴的伯爵夫人，歡迎您再次光臨。”
荷莉優雅地笑着還禮。她輕抿一口酒，在窗邊的軟椅上坐下來。
“首先我應該感謝您，伯爵夫人，”朗斯男爵微微欠身致禮，“自從您上次光臨敝宅之後，城裡鬧鬼的事情似乎平息了許多。”
“呵呵，我可沒有通靈的能力，鎮伏怨靈這樣的事情做不來的。所謂怨靈不過只是流言而已吧，只要大家不信，自然就沒什麼了。”
“伯爵夫人您真是太謙虛了。”
寒暄之後，荷莉話鋒一轉：“對了，貴教區的專屬戰鬥牧師撒加納先生，召集了一支隊伍前往拉洛克山消滅亡靈……”
朗斯對此似乎也很關心，立刻說道：“對，我還資助了撒加納牧師必要的經費和一些裝備。相信很快就能收到他勝利的消息。”
“哦，難道拉克維主教還沒有知會您嗎？”荷莉露出傷心的表情，“撒加納牧師已經蒙主感召，榮歸天國。他的遺體已經安放在聖埃克妮絲教堂，正準備下葬。”
雖然貴族交際場中表情更多用來僞裝和敷衍，但提到撒加納的時候，荷莉眼裡的悲傷並非完全是假裝。那個倔強的老頭，帶着神職人員常見的古板但也不是絕對不通人情。相處雖沒多久，但尊敬並不論時間長短。
聽到撒加納牧師戰死的消息，朗斯顯然吃了一驚：“怎麼會？您怎麼知道的？”
“這是因爲我正好加入了撒加納先生的隊伍。我們被一羣黑武士包圍，撒加納先生不得已使用了神蹟降臨。您也知道，施放這個神術代價很大。”
朗斯顯得更加焦躁不安：“連撒加納牧師也對付不了，唉！”
荷莉站起來，走近朗斯。她在朗斯座位前兜了一圈，這才俯下身輕聲說：“您在擔心裡奧男爵的亡靈嗎？”
“是啊，”朗斯本能地答應。他想想又覺得不對，連忙否認說：“不不，只是領內亡靈危害附**民，傳到主教耳朵裡不好聽而已。”
荷莉詭秘地笑了，悄悄地說：“前領主里奧男爵閣下既然已經化爲亡靈，您身爲新領主，自然有責任維護屬地。這有什麼好否認的呢？”
朗斯看了荷莉幾眼，點頭說：“您說得有道理。只是曾經身爲屬臣，提到前領主閣下不能不表示敬意，所以稍微有些忌諱罷了。聽伯爵夫人您的口氣，似乎有辦法對付拉洛克山的亡靈？”
“當然有。事實上……里奧男爵已經跟我一起來到卡勒堡，眼下正住在薔薇別莊。”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幾乎把朗斯驚得從椅子裡跳起來。他下意識握住腰間的劍，盯住荷莉問：“你說什麼！你想幹什麼？”
荷莉做了個手勢，示意朗斯平靜下來。朗斯盯了荷莉好一會兒，這才放鬆劍柄，掏出一塊手巾來抹掉冷汗。荷莉直到男爵情緒穩定之後才緩緩開口。她的聲音雖低，每一個字卻都敲打在男爵靈魂之上。
“尊敬的朗斯男爵，我知道了一些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不，請放下您的劍，我沒有絲毫與您爲敵的意思。請相信，我來的目的是想替您解決麻煩。如果您願意考慮我的方法，有些令您煩惱的事必然可以解決。一勞永逸，絕對不留後患。”
朗斯蒼白着臉看了荷莉好久，嗓音低沉地問：“你想說什麼？”
“十幾年前的里奧男爵，如今已經變成了不死生物中君王級的存在——黃金骷髏。他永遠不老不死，無論受到多重的傷害都能迅速恢復。他的力量可以空手撕裂野牛，骨骼比精金還要堅硬。在黃金骷髏面前，所有比他低級的不死生物都要低頭，包括您夫人那樣的怨靈。而最重要的是，除了一雙死人才有的灰色眼睛，黃金骷髏看起來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荷莉啜了一小口酒，低聲說：“如果里奧男爵願意，他完全可以空手殺上卡勒克山，您的親衛騎士根本擋不住他。他也可以混在人羣裡，乘您出行時突然發動刺殺，沒人能事先從一大堆人裡把他分辨出來。一種來自東方，叫做魂晶的神秘寶石造就了他這樣的黃金骷髏。在如此強大的力量面前，您不感到畏懼嗎？”
“……那該怎麼辦？”
荷莉彈了一下手指，森藍的魔炎由她指尖浮現。
“相信您曾經聽說過關於帕瑞爾家族的一些傳聞。事實上、帕瑞爾這個姓氏的確代表了某種強大的力量，”荷莉的目光落到朗斯身上，“這力量可以幫助您解決里奧男爵。不僅如此，您甚至可以取得里奧男爵的魂晶，從此成爲不老不死的君王。蒂瓦領地將永遠由您來統治。這樣的結局，您覺得如何？”
朗斯十分懷疑地盯着荷莉，想了很久才說：“我看不出你有任何幫助我的理由。直說吧，你想得到什麼？”
“非常好，”荷莉微笑着輕輕擊一擊掌，“朗斯男爵也是明白事理的人，當然知道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處。得到的越多，要付出的代價也越大。我所想要的是——”
荷莉靠在朗斯的椅子旁邊，俯下身在老男爵耳畔悄悄說了幾個字。一瞬間朗斯的眼眶似乎都要瞪出血來。他猛然擡起頭，嗓音嘶啞地說：“這不可能！我決不會用菲奧絲來交換，你休想！”
“再好好考慮一下吧。當您成爲永遠不老不死的存在之後，還怕沒有血親嗎？黃金骷髏可不象巫妖，他們和正常人一樣能品嚐美食，能享受女人。您年紀也漸漸大了，難道不希望趁現在把歲月留住？”
男爵似乎突然衰老了許多。他整個身子鬆垮垮地歪在椅子裡，抖動着灰白的嘴脣說：“可是、可是我怎麼能犧牲我的菲妮。我、我已經對不起她的母親，難道要我連自己的女兒也背叛嗎？”
“男爵先生，您爲了這座城堡曾經犧牲自己的領主，背叛自己的妻子。您整天都在畏懼可能降臨的懲罰。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您打算過到什麼時候？好好想想吧，您已經走了這麼遠，只要再邁出一小步。只需要這一小步，您就可以從此擺脫恐懼的日子，獲得連神也必須尊敬的力量。一邊是恐懼和毀滅，一邊是永恆的快樂，您自己選擇吧。”
荷莉搖晃了一下手裡的水晶杯：“不用立刻答覆我。如果您願意邀請我在貴府上住一晚的話，我可以等到明天。”
長久的、墓地一般的沉默之後，朗斯按了一下喚人鈴。老管家匆忙地從門外走進，朗斯瞧了他一眼，低聲吩咐說：“替伯爵夫人收拾最好的房間，另外、晚餐按最高規格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