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座城市。她座落在風光旖旎的海濱,有銀色的沙灘和澄澈透明的海。古老的教堂和廣場上,陽光在尖塔頂端閃耀。依稀能看到潔白的海鷗在湛藍天空飛翔。威尼斯,她被人稱爲亞德里亞海的女王。
然而大多數人不知道威尼斯的另外一個名字,那就是罪惡之城。潛伏在暗影裡的勢力掌握着這座城市。幾乎整個地中海沿岸的贓物都流向這裡,又從這裡流出去。一條狹窄的老街,一間古舊的雜貨店,暗地裡經手的財富數量甚至可能超過一些小小的公國。
提到罪惡之城,可能讓人本能地聯想起兇殺,搶劫等等犯罪的事情。但是,其實威尼斯是個治安相當出色的城市。不要說搶劫,連街頭扒竊的小偷都很少能見到。因爲黑暗中的意志不允許這種下三濫的斂財方式。儘管這裡流通的每一塊金幣上可能都沾着鮮血,但是絕少出現脫離秩序的暴力。如果有人不識相,那麼他會得到一個巧妙而善意的警告。警告無效的情況下,通常這個人會跟一塊沉重的石頭混着裝進麻袋裡沉到海底。
不過最近威尼斯的氣氛有點奇怪。遠在羅馬的教皇陛下不知道爲什麼,派出他精銳的聖殿騎士團進入這座城市。出入威尼斯都要受到盤查。當地教區的主教親自守在城門,對重點懷疑的人使用真言鑑定。盜竊安茹伯爵名畫的罪犯被抓住了。假冒煉金術士詐騙了伊麗薩白女王一百磅黃金的騙子也落網了。然而盤查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
一匹馬懶散地朝城門走過來。而它的主人也似乎不怎麼着急,讓它隨着性子慢慢遛達。今天進城的人不多,守門的兵縮着脖子直犯困。
“你好,我是格勒諾布爾教區、沙特勒斯修道院的瑪麗安修女。我到威尼斯來看望聖吉利歐聖母教堂的馬法爾神父。”
騎在馬上的年輕女子溫和地輕聲跟幾個城門兵打着招呼。她有一雙清藍的眼眸,很好看。城門兵麻木地瞟了修女一眼,似乎在估算她身上應該有多少錢。
“入城費一個……不,五個金幣,實在沒錢,用馬折價也行。”
面對城門兵攤開的手,修女勉強壓抑着怒氣說:“我記得上個月進威尼斯的時候,只要十個銅子。”
“現在什麼時候,全城都在盤查。知道那邊門樓裡坐着誰?百人隊長米索羅閣下!聰明的趕快掏錢,不然關到牢裡,苦頭有得你吃。”
排在修女身後等待查驗的人紛紛對她報以同情的目光:誰讓你騎匹好馬呢。沒有人站出來說話,大家都溫順地等待着,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情。剛被勒索過的人也轉回來看熱鬧了,有人甚至幸災樂禍地笑。這種倒黴事總是很容易變成他人眼裡取樂的資本。善良的人們習慣了忘記屈辱,並且熱衷於從他人的不幸裡尋找安慰。
城門兵囂張的勒索引來一聲怪笑。雖然聲音不大,但顯得很刺耳。修女回頭瞥了一眼:城門根的黑影裡靠着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酒氣和蒼蠅盤繞着他,路過的人都捏着鼻子躲開。
一個城門兵不耐煩地伸手去抓栗色馬的繮繩。修女終於發怒了,她揚起手裡柔韌的骨制馬鞭,斜着一鞭抽在這個冒失的衛兵手上。衛兵嚎叫着倒退,幾個城門兵一陣慌亂,長矛撞在一起。瑪麗安修女把胸前的白金十字架摘下來扔給他,說:“把這個給米索羅看,讓他過來給我道歉!”
百人隊長米索羅很快趕過來,畢恭畢敬地把十字架雙手還給瑪麗安。他低着頭,謙恭地賠禮:“這位夫人,請您原諒我那些冒失的部下。他們認不得聖徒十字徽章,不知道您是一位貴族。”
衛兵們惶恐地扔下了長矛,跪在泥地裡向瑪麗安求饒。
“算了,” 瑪麗安做手勢讓他們起來,“其實你們也很苦,我知道。你們都很討厭那些手裡有權的貴族吧?可爲什麼只要有了權力,哪怕是一丁點,你們就會迫不及待地用它侮辱傷害勒索那些和你們一樣苦的人呢?”
城門兵驚恐地埋着頭。他們畏懼聖徒十字徽章代表的權勢,他們後悔自己不長眼,但他們其實不明白瑪麗安話裡的意思。被權力傷害過的人如果抓到一點權力,往往會迫不及待地用來傷害別人。一是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權力會失去,二是自己受過的苦能夠讓別人也嚐嚐,這種感覺很爽。
瑪麗安朝那些衛兵擺擺手,嘆口氣。她知道自己的話其實等於白說,可是也只能如此。
沒什麼熱鬧看了,人們紛紛散開。瑪麗安縱馬趕上城牆邊正想離開的流浪漢,用馬鞭輕點一下他肩頸處灰色的渡鴉刺青。
“你是渡鴉旅團的人?”
流浪漢慢慢擡起頭,蓬亂的頭髮下面,有着咬肌結實的腮幫。一道很舊的刀疤從嘴角豁開去,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有點陰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尊貴的夫人。”
噹啷一聲,瑪麗安掏出一個金幣扔在他腳邊。流浪漢笨手笨腳地用五個指頭去撮。黃澄澄的小精靈頑皮地從他指頭縫裡溜走了好幾次。他的手很抖,不知道是因爲酒喝多了,還是見到錢太激動。
瑪麗安皺了皺眉毛,一鞭子抽在他肩膀上。灰色渡鴉的翅膀上浮出一道暗紅鞭痕。
“下次裝酒鬼的時候,記得手不要抖得那麼難看。”
她從馬鞍上彎下腰,把手放在流浪漢頭頂上。路過的人都以爲這個好心的貴族修女正在爲他做一個簡單的賜福禱告,只有流浪漢自己才能聽見瑪麗安壓得極低的威脅。
“這一路上你們都在跟蹤我,你們這些陰魂不散的烏鴉,”她冰冷地說,“要不是法利斯主教在附近,你會象你那些同伴一樣,變成冰棍或者火把!”
威脅過後,瑪麗安露出親切的笑容。按照賜福禱告的標準儀式,她把手掌在流浪漢頭頂旋了一圈:“願主保佑你,迷途的人。”
流浪漢惶恐地跪倒,謙卑地把臉湊過去吻瑪麗安的深黃色鹿皮靴。當修女的馬走遠之後,他扔下鋪在石板上的骯髒座席和席子上的雜物,遁入附近陰暗的小巷。他走進一間小屋,腳步很快,七拐八彎地上到二樓。一個身形龐大的漢子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手邊一杯喝掉大半的粗質烈酒。
“首領,長老吩咐要找的那位女士,今天進了城。”
“知道了,”大漢對前來稟報的手下揮揮手,“這事你跟商會那邊也說一下,去吧。”
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消失後,大漢再度把手伸向烈酒。金黃的液體流過喉頭的時候,如同火燒的感覺流遍了他全身。“如果真十字架在那女人手裡,”大漢喃喃地自言自語,“那麼畢維斯的死,她也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