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感到自己在不斷墜落。帶着血腥的冷氣環繞着他,耳旁風聲忽遠忽近。聖潔無瑕的少女歌聲在風裡飄搖,清冷中帶着幹冽的悲哀。馬特忽然懷疑這是長久以來反覆做過的一個夢。一棵高大的樹,樹上開滿了不知名的白花。花瓣一片片落下來,鋪滿黑色的草地。
他迷迷糊糊地向四周揮手,試圖在無處着力的墜落中抓住一點什麼。這時他感覺眼前彷彿有道光,潔白、柔和而安詳。馬特掙扎着向那光伸手,卻發現自己正在飛速離它而去。他瞥了一眼身下濃烈而遙遠的黑暗,那黑暗默默對他張開了雙臂。如此寂寞,如此安寧。冰冷的感覺讓他甦醒。他努力掙扎着支起眼簾,發現一個人正冷漠地盯着自己。那人靠在一根立柱上。類似的立柱還有許多根,它們將天邊的晨曦分割成一片一片。
“你醒了?”
這人的聲音尖銳刺耳,帶着金屬的摩擦感。馬特揉揉脖子從地上爬起來,發現他就是昨晚一拳打暈自己的白麪人。
手上似乎沾了什麼乾燥的硬殼,一捏就粉碎了,手感很熟悉。馬特把手指放到鼻端嗅了嗅,是凝結的血。脖子上似乎多了個傷口,但已經不疼了。馬特謹慎地抽出劍,指向靠在立柱旁的人。
“你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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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特感覺自己的聲音也變得尖銳了,有些陌生。也許是脖子受傷的緣故?他謹慎地逼近這個可疑的人。這裡空間十分狹小,中央擺放着一口巨大的銅鐘。馬特混亂地思考着自己究竟到了哪裡。忽然他明白過來:自己一定是在聖女廣場的鐘樓上。整個卡勒堡只有這麼一口大鐘。
“還不明白麼,可憐的騎士,”陌生人冷笑着,“感受一下你身體的變化吧。如此榮耀的機會降臨在你這卑賤的傢伙頭上,你應該感激。”
如果說剛纔只是隱約的猜測,那麼眼前這陌生人一說之後,馬特就更加清醒了。他用左手仔細確認了一下脖子,那裡的確有十字狀的裂口,象是牙齒刺出的洞。
“混蛋——!”
馬特大吼一聲,舉劍當頭劈去。陌生人靈活地閃開了,馬特的劍只把立柱砍出一個深而且長的裂口。
“愚蠢!面對給予你初擁的主人,還不低頭跪下?”
陌生人在馬特的劍光之間左躲右閃,似乎無意全力和他格鬥。馬特猛烈地揮舞着他的劍,將陌生人漸漸逼向牆角。他看準一個機會,迅猛地一個突刺。長劍穿透了陌生人的胸腹,把他釘在鐘樓的某根立柱上。然而陌生人並沒有表現得多麼痛苦。他只是不耐煩地瞧了一眼釘在胸口的長劍,彈了一下劍脊說:“你以爲這樣有用嗎?既不是破邪武器,又沒刺到心臟。還不快點放開?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馬特使勁把劍插得更深了一些,用空出來的一隻手掐住陌生人的肩胛骨。他用下巴指了指東方:“我知道我的劍殺不了你,可是它行。”
遙遠的地平線上,火紅的一輪正破開清晨的薄霧,越升越高。僅僅是望了它一眼,馬特臉上就冒起了白煙。他深沉憂鬱的灰藍眼眸消失了,被陽光灼傷的白色斑點下,瞳孔流露出悲哀的血紅色。
陌生人終於感到了慌張,他扭動着身子試圖從劍和馬特的雙重束縛中逃脫。“你瘋了嗎?”他對馬特大吼,“你會被燒成灰,連靈魂都剩不下!”
“太好了,這正好是我想要的。”
陽光越來越強烈了,兩個人的皮膚都在不斷脫落,化成灰色的碎片。相對於立柱上不斷掙扎的陌生人,馬特要從容得多。陽光對他的傷害明顯要緩慢一些,也許他還留着一點人的血脈?他叉着腿,穩穩地把陌生人抵在牆上。他看着這個傢伙痛苦地嘶吼,被風一點點吹散。他漸漸碎裂的臉上浮現出微笑。
意識漸漸模糊了,馬特已經看不清東西。眼前白晃晃的影子飄來飄去,凱特,是你嗎?他笨拙地伸出手,但什麼也抓不住。爲什麼、要捨棄愛慕自己的女孩,只爲了一個聖地保衛者的虛名?甚至連這個虛名都是假的,人們爲了金錢土地和女人前往耶路撒冷,唯獨不是爲了信仰。如果,還能回到從前——
菲妮,對不起,你的父親是這樣一個愚蠢,虛榮,口是心非的人。馬特艱難地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模糊不清地說:“我親愛的女兒,這是我最後能爲你做的全部了……再見,菲妮。”
凌晨的風吹起馬特心口落下的一塊碎片,把它高高地揚起,朝卡勒堡最高處送去。今天風勢很強,碎片在氣流裡上下翻滾着,飄來飄去。
昨天夜裡,荷莉叫了一隊巡邏兵幫忙把菲奧絲送回男爵府。小巷被三具屍體弄得狼籍不堪,但巡邏隊長保證不會出問題。他會找人把塗在石頭路上的血和內臟弄乾淨,也會警告巷子裡的居民沒事別胡亂說話。菲奧絲雖然被打暈了一段時間,回府之後服了荷莉開的藥,靜養一晚也完全恢復了。
陽光明媚的清晨,菲奧絲嘩啦一聲推開臥室的窗戶。今天她仍舊顯得十分有活力。一陣清冽的風捲過來,吹得只穿睡裙的她打了一個寒戰。她舉起手伸了一個懶腰,眼光落到窗臺上,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
“咦,這是什麼?”
少女潔白的手指在冰冷窗臺上拈了一下。她把手舉到眼前,發現指尖上沾着一片灰色碎屑。這碎屑輕輕一捻便化成了粉末,如融化的雪那樣消失不見。
離窗臺不遠的地方,庭園裡一棵高大的樹安靜地守護着菲奧絲。一樹白花開得正好,如落滿枝頭的雪。夏花朝開暮謝,昨夜尚未落盡的花瓣正一片片凋零。那些邊緣開始枯黃的落花,彷彿是女兒的安慰,鋪滿一位父親夢裡曾經見過的草地。
十四.尾聲(本節大附送)
在菲奧絲還沒起牀之前,荷莉已經向朗斯告辭。籠罩蒂瓦領地十多年的夢魘解決得如此順利,雖然被最後出現的吸血鬼塗上了一點不夠陽光的色彩,總之還是很令人欣慰。由於之前菲奧絲曾經提過要一起去旅行,所以荷莉他們不得不起了個大早,在城門衛兵的配合下偷偷溜出卡勒堡。這個活力充足的紅髮女孩,唯獨缺少的就是身爲下一任蒂瓦領主的自覺吧。
旅途的開端由明豔的朝陽揭開總是令人心情很好。奧斯頓唱着北歐民謠,蒂娜用口琴給他伴奏。他們走得並不快,有點遊山玩水的味道。
卡勒堡越來越小,漸漸要消失在地平線上。荷莉回頭望了一眼,卻發現驛道遠方有塵土揚起,似乎有人追趕過來。
“等等我——”
聽到夾雜在煙塵裡的清脆呼喚,荷莉只能搖頭苦笑。菲奧絲的樣子越來越清晰,遠遠可以望見她盔甲的反光。
“哎,你們竟然想丟下我偷偷溜掉!”菲奧絲嘟着嘴,很生氣的樣子。看得出她爲了跟大家一起冒險做了很多準備。水藍色短上衣外面罩着精緻的秘銀胸甲,華麗的金色十字護裙下面露出秘銀護腿和鋼靴。黑木柄的十字劍之外,她還帶了一面上沿用銀鑲成天使羽翼的黑色鳶盾,盾上描着金色的八角十字。
“怎麼說我也是通過見習測試的聖武士,難道很累贅嘛?”菲奧絲抽出長劍朝空中揮了兩下,劍刃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光。“這可是教區主教大人親自加持過聖潔光輝的劍,很厲害喲!”
“菲妮,你這樣偷跑出來,朗斯男爵很難辦的。”
對於荷莉的勸說,菲奧絲只是哼了一聲:“誰說我是偷跑的。前天我就拜訪了拉克維主教老先生,親手領了一張見習聖武士遊歷執照,你們看,”她得意地掏出一張公文在大家面前唰一聲抖開,“絕對正式的教廷文書喲。今天早上給爸爸看了,他也沒話好說。”
能言善辯如荷莉也被菲奧絲堵得結結實實。大獲全勝的見習聖武士朝里奧靠過去,拍了一下馬屁股旁邊掛着的巨型牛皮口袋:“里奧叔叔,有些行李能不能拜託你幫忙帶一下?放心啦,都是衣服,絕對不重的。”
里奧瞧了菲奧絲一眼,後者立刻雙手合掌,露出討好的笑容。
“我說了不算,你得問問黑鬱金香。”里奧拍拍黑馬脖子說。於是少女立刻湊過去摟住黑鬱金香的脖子,在它臉上親了一口。
“它同意了!”菲奧絲得意地宣佈。大黑馬無可奈何地晃了晃腦袋,任憑主人把一個足足能裝三個人的牛皮口袋掛到自己屁股旁邊。
“我們繼續出發吧!”紅髮少女指向前路,整個人如同朝氣的代名詞。在她所指的遠方,一輪明豔紅日正在冉冉升起。
---------------預告,預告------------------
第五章即將開始!純銀般的少年,即將登場。
蒼茫之海的故事終於要走入歷史的軌跡,波瀾壯闊的十字軍東征,即將展開!
六館期間,請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