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衝在席間見識了仲長統的大才,歎爲觀止,立刻邀請他留在自己身邊,至於他的使命,就到此爲止了,回鄴城交令的事自然有人去辦理。仲長統在鄴城呆得不開心,這次出來就是爲了看看曹衝究竟是什麼樣,對曹衝的相邀自然是求之不得。散了席之後,曹衝送走了許靖,把仲長統引入房,品茶論談,立刻現他們的想法有很多接近的地方,談得甚是投機。
仲長統被人稱爲狂生,不僅是因爲他學問高,更多的是因爲他的想法不合於時。他認爲“天”就是自然,它沒意志和目的,並不是什麼人格的神。“天”的運行有着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客觀規律,人們只要順“天時”,如適時播種,辛勤管理,及時收穫,就有好收成,收多少不在於“天命”,而是在於充分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在政權得失上,仲長統不承認什麼“神的旨意”,他認爲創業者奪天下,建立霸業是由“人事”所致,同樣,王朝由盛而衰,毀業亡國,也是由“人事”所爲。他根本上不相信所謂的“天命”決定社會興衰的說法,當然對把儒家經典神學化的讖諱更是嗤之以鼻,對董仲舒的天人感應學說不屑一顧,直刺之以爲妄說。象他這樣的言論,在這個讖緯橫行的時代裡不被人當成狂生纔是怪事。“公理,天人感應還是有的,不過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曹衝微微笑着,呷了一口茶悠得自得的說道。
“請將軍指點。”仲長統不屑的一拱手,說是請將軍指點,卻是等着你說出來我就痛批一頓的樣。
曹衝笑了,這狂生果然就是狂生,有個性。他笑了笑說道:“我相信你說的天不是什麼有知覺的神靈,只是我們所處地自然。包括這個天,這個地,這個山,這個水。他當然不會在堯舜之世生什麼靈瑞,也不會在桀紂之世降什麼天災,但這個天地山水卻和我們息息相關。荊山就是這個自然的一部分,我們就拿荊山打個比方,荊山有竹。可爲箭桿,獲利甚豐。如果我們砍伐得當,把一些不好的竹材砍掉,讓好的竹材得到更多的養分,荊竹就會越長越好,獲利也會越來越多,這就是我們影響了荊山,同時荊山也回報了我們。如果我們只管大量砍伐,卻不去有效管理,不用多長時間。那些貪利的商人就會將荊山砍成禿山,到時候山體暴露,不僅竹長不成,還會造成水土流失,山體滑坡,這就是我們影響了山,但是壞的影響,所以荊山也報應了我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也未嘗不可以稱之爲天人感應。”
仲長統一愣,哈哈笑了,拱了拱手道:“將軍高見,這騙人的天人感應四字,到了將軍口中,卻另有一番深義。將軍此言,和老所說道法自然倒頗有相合之處。”
“老也好,孔也好,墨也好,有益於我民者。我皆用之。有何不可,又何必拘於成見,守一家之規。”曹衝看着仲長統含笑不語,端起茶杯慢品。
“將軍所言甚是,只是這些俗生拘於師法家法,不敢越矩,要不然就是陷在裡。皓窮經。讀死,死讀。除了求一點仕祿,哪有半點有益於民生。”仲長統嘆息不已:“我二十歲出遊至今十年矣,如將軍者,一人而已。”
“不,你不是一個人,你和王仲任雖然相隔數十年,從未見過面,但你們地思想,卻是相通的。”曹衝憑着記憶,略微講述了一下論衡的大致內容。仲長統立刻被吸引住了,聽得津津有味,可惜再往深裡問,曹衝卻記不得那麼詳細,只能大眼瞪小眼,無奈的擺擺手了。
“公理莫急,我讓人到鄴城去將蔡先生和王景興請來,到時候你向他們請教。”曹衝只得掛出免戰牌。仲長統意猶未盡,可曹衝確實說不出太多的東西,他雖然覺得遺憾,也只得就此打住。
“公理,若想知道天知,就得學伏羲作八卦一樣,仰觀天文,俯察地理,近察諸身。”曹衝引誘仲長統道:“我在南陽時,看到張平的遺作,現在全放在襄陽,你如果有興趣,不妨到襄陽去。仲豫先生和宋仲都在襄陽,相互切磋,一定大有長進。”
“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去襄陽,不在漢中呆着了。”仲長統一拱手,興沖沖的起身說道:“天已黑了,將軍日理萬機,還是早點休息的好,我就不打擾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襄陽,不來和將軍道別了。“
曹衝一愣,心想這小還真心急,一刻也不呆了,要不是看天黑了,說不定他現在就能跑了。他搖搖頭,無奈的笑了笑,起身送仲長統出門,自有人安排他去休息不提。
送走了仲長統,曹衝回屋看到大雙小雙正在收拾,鄧艾捧着一摞公文正在等着,卻不見這些天改了性,一直在旁邊兢兢業業的當記員地孫尚香,不由得有些奇怪的問道:“士載,虎妞呢?”
鄧艾笑了笑,還沒回答,大雙笑道:“公有所不知,公今天接待許文休先生,夫人聽得無趣,就帶人到南鄭城中轉了一圈,結果……”
曹衝一皺眉,心想這孫尚香安靜了沒幾天,是不是手又癢了,別是又惹出事了。
“結果怎麼了?”
“結果回來的時候怒氣衝衝的,一個人悶在屋裡不說話,怎麼問也不說,後來還是問了孫顰兒才知道,她跟人比刀比輸了,三十清鋼刀被人一刀割成兩斷。”大雙嘻嘻的笑着,將孫尚香出去玩耍,結果栽了一個大跟頭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
原來孫尚香見今天曹衝陪着許靖和仲長統談天說地,她覺得十分無趣,估計也演練不成兵法,說不成戰事,就帶着孫顰兒和幾個女衛溜到街上去了。南鄭街上很熱鬧,基本上和襄陽差不多。在軍營裡天天纏着曹沖和法正等人討教用兵學問的孫尚香一看之下,頓時大呼有趣,帶着人沿着街越走越遠,盡然慢慢走到了鐵市之中。
鐵市之中有不少鐵匠鋪,打刀打劍地都有。孫尚香有一把曹衝給的三十清鋼刀,普通的刀劍自然再也看不上眼,就連孫顰兒要買把短刀地時候,她都不自覺的拿手裡的三十清鋼來衡量。這麼一比,買一把趁手的短刀居然連逛了幾個鋪也沒買着合適的,本來啊,人家普通人用的短刀怎麼能跟她這把刀相比呢。買不着也就罷了,偏偏她的口氣還比較狂,把人家攤上地刀劍說得一文不值,結果有一個鐵匠生了氣,不知好歹地要跟她比試一下,正中想要顯擺的孫尚香下懷,被她接連砍斷三把短刀不說。還被她奚落了一陣。
鐵匠不知道孫尚香的老虎身份,覺得被一個外鄉來的女人給笑話了,不僅是丟他自己的人,還丟了整個漢中鐵匠的面,一氣之下,把孫尚香領到一個很小的鋪,請出一個貌不驚人,看起來象是沒睡醒地年輕人來。把情況一說,結果那年輕人也有些不痛快,從裡屋拿出一把刀和孫尚香一比試,輕而易舉地把孫尚香視若珍寶的三十給砍成了西瓜刀。
孫尚香又失刀,又丟人,受了嚴重打擊,要不是孫顰兒苦勸住,她幾乎要本性爆,將那鐵匠鋪給打劫了。回到太守府之後很不痛快,一個人躲裡抱着斷刀傷心落淚。連晚飯都沒出來吃。
曹衝聽了。忍俊不禁地笑了:“走,帶我去看看虎妞哭起來是什麼樣,我還沒看過呢。”
大雙吃吃一笑,當先領着曹衝去了孫尚香的住處。孫顰兒帶着女衛正愁眉苦臉的坐在臺階上,託着腮呆,一見曹衝來了,連忙站起身來行禮。曹衝笑道:“你們都去吃飯。這裡的事交給我了。”
孫顰兒大喜。知道曹衝有手段能安撫住孫尚香,大不了再給她一把好刀就行了。當下連忙帶着人下去用飯。曹沖走到門前,擡起手剛要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孫尚香從門縫裡露出半邊臉來,看了一眼曹衝,輕輕的拉開了門。
曹衝伸手撥過她的臉看了看,見她雙目微紅,看起來真是哭過,不禁笑道:“真是個傻蛋,一把刀斷了就斷了唄,有什麼好傷心的,明天再給你一把就是了,不吃飯餓壞了怎麼辦?夫我會心疼的。”
孫尚香臉一紅,擡手撥開了曹衝地手,帶着濃重的鼻音說道:“誰傷心了,我就是生氣那個鐵匠太狂妄了,把我的刀割斷了,還說我的刀是破銅爛鐵,太欺負人了。”
曹衝“噫”了一聲:“你也有被人欺負的時候?不容易。看來這段時間你不僅武技大漲,心性也有不少長進,居然沒把那個鐵匠給殺了,把鋪給燒了,看起來不象個老虎了。”
“且,我殺他幹什麼,你以爲我那麼好殺嗎。”孫尚香有些生氣的扭過頭,不再理他。
曹衝笑了笑,伸過手拉起孫尚香的手,將她摁到座位上坐好:“好好吃飯,然後安安穩穩的休息一夜,明天我跟你去找場,看看是什麼人,居然能將我的虎妞欺負得這個樣。”
“你要把他那把刀給我要過來。”孫尚香破涕爲笑。
“我不僅要把那把刀要過來,我還要讓他專門給你打一把好刀。”曹衝拍着胸脯道。
“嗯”孫尚香開心的點點頭,拍着肚叫道:“我真地餓了,孫顰兒,你死哪去了,也不給我送飯。”
話音未落,小雙端着托盤走了進來,一邊將飯菜放到孫尚香面前一邊笑道:“夫人,顰兒正要吃飯,我就給你把飯端來了,還是熱地呢。”
孫尚香謝了一聲,拿起筷一頓狼吞虎嚥,不大一會兒就將一碗飯,兩盆菜一湯打掃乾淨,然後才滿意的摸摸肚,接過小雙遞過去的手帕擦了擦嘴:“吃飽的感覺真好”
曹衝看着身材越豐滿的孫尚香,嚥了口口水。
第二天起來曹沖和孫尚香對練之後,孫尚香草草吃完了早飯。就拖着曹衝要上街去找公道。兩人還沒出門,虎士來報,有個年輕人抱着一把刀在府門口求見,自稱是漢中的鐵匠,昨天得罪了夫人,今天獻刀請罪來了。
曹衝一聽笑道:“虎妞,你被人家認出來了,惡名在外。人家怕你報復,乾脆送上門來了。”
孫尚香大步衝出了門,不大一會兒就抱着一把刀喜滋滋的帶着帶着一個年輕人走了回來。她衝着曹衝一挑眉毛,得意地笑道:“嘎嘎嘎,這把刀是我地了。”
曹衝沒理她,打量了她身後那個略有些拘謹的年輕人一眼。那個年輕人二十來歲,濃眉大眼,麪皮黝黑,手上全是老繭,雖然穿了一身乾淨地衣服。卻顯然不太自然。兩隻眼睛和曹衝對視了一眼,立刻將眼神低了下去,眼神恭敬卻沒有一絲謙卑,只是很客氣的拱手說道:“沔陽蒲元,見過將軍大人。”
“你叫蒲元?”曹衝擦汗的手停了一下,盯着蒲元看了兩眼,忽然想起一個人名來。
“正是。”蒲元輕輕的應了一聲:“小人昨天不知是夫人,得罪了夫人。今日特帶刀來向夫人陪罪,還請將軍大人恕我不知之罪。”
他昨天一時意氣,砍斷了孫尚香的刀,後來聽看熱鬧的小孩說,那些女人進了太守府。他立刻想起來了,聽說新來地鎮南將軍曹大人有個小夫人姓孫,是江東孫家的人,是襄陽一霸,最近才被將軍大人收服的。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孫尚香在南鄭並沒有多少惡名。可聽襄陽來的商人說過。這個孫夫人號稱老虎,連代將軍大人行南郡太守之權的郡丞劉大人都要讓她三分的,自己怎麼就惹上她了呢。他立刻想到的就是捲鋪蓋走人,結果被他老父親勸住了。
他父親說,你只是聽說孫夫人在襄陽是一霸,可沒聽說她具體有什麼惡行,最多也就是喜歡打打架而已。何況她昨天被你氣成那樣。也沒有動手,可見傳聞未必就是事實。再說了。將軍大人求賢若渴,仁名遠播,他一定不會因爲這點小事追究你,你又有一身好手藝,不如藉着向孫夫人賠禮的機會,上門毛遂自薦,說不定能得到將軍大人的重用呢,就象那三個列侯木匠一樣,成爲將軍手下的紅人,還有可能在襄陽院裡做個教授什麼地。
蒲元沒有奢望封侯,也沒有指望在襄陽院裡做教授,但他對能投到曹沖帳下有機會將自己的手藝揮出來卻頗爲心動,當下考慮了一個晚上後,今天一早就帶着刀到府上求見。本來以爲曹衝就算不爲難他,至少也要讓他在門口等一等的,沒想到通報的人剛進去一會兒,那個孫夫人就氣勢洶洶的衝了出來,當時嚇得蒲元幾乎扭頭就跑,好在孫尚香只取了他的刀,卻沒有一刀砍死他,還帶着他進了府見到了曹衝。
曹衝心中狂喜,臉上卻只是微笑,他拿過孫尚香手裡的刀挽了個刀花,讚道:“好刀,好刀,重心合適,揮灑自如,就憑這一手,就知道是把好刀。”
“多謝將軍大人誇獎。”蒲元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
曹衝手中長刀一揮,刀光一閃,只聽見嗤的一聲,旁邊練拳用地一根碗口粗的木樁應聲而斷,切口齊整,曹衝呵呵讚道:“果然鋒利,怪不得三十清鋼刀都不是對手,好手藝,好手藝啊。”
蒲元笑道:“這不算什麼,將軍不妨取一如此粗的竹筒來,在裡面灌滿鐵珠,然後再試刀,才能顯出此刀的好處。”
曹衝偏着頭看了他一眼,心中笑道,果然有本事的人都有個性,這個蒲元從根裡也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只是現在他還年輕,不知道他的手藝到了究竟到了什麼地步,不妨一試。於是他點了點頭,讓人去按照蒲元的要求準備竹筒,自己卻招呼蒲元坐下敘談起來。蒲元受寵若驚,恭恭敬敬的坐在曹衝對面,有些侷促的接過曹衝讓人給他倒地茶,小心謹慎地呷了一口。曹衝笑道:“味道如何?”
蒲元此時思潮起伏,幸運有之,驚訝有之,疑惑有之,一腦門的心思,哪裡嘗得出茶的味道,聽得曹衝相問,連忙拘謹的笑道:“好,好。”
曹衝見他如此緊張,不免笑了,他左手舉起他送來的那把刀,右手曲指一彈,龍吟之聲悠然遠振,他讚了一聲:“此刀聲如玉振,當在五十以上,怪不得斷我的三十輕而易舉。”
一談到專業問題,蒲元的膽氣立刻上了來了,聲音也不顫了,臉色也自然了,他接過話頭笑道:“將軍高見,此刀七十二,用蜀山之鐵精心成,斬金斷鐵,無所不能。不過此刀鋒利主要不在錘次數,而在……”
“而在淬火之術。”曹衝輕描淡寫地說道:“多不過是去除雜質,使鐵純淨,卻不能使其鋒利,縱能繞指柔,卻無斷鐵剛,只有讓熾熱之熱快冷卻,方能鋒利至斯。”
蒲元一下愣住了,他瞪着眼睛驚訝地看着曹衝:“將軍也懂刀之術?”
曹衝搖搖頭說道:“我不懂刀之術,不過和襄陽的匠師處聽了一點皮毛而已,和你可無法相提並論。”他說着,將長刀交給蒲元:“竹筒已備好,可以試刀了。”
蒲元有些不相信地看了曹衝一下,接過長刀,走到手持灌滿鐵珠的典滿面前,雙手握刀,兩腳一前一後站好,比了比位置,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刀舉過頭頂,大喝一聲,揮刀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