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傍晚, 我早早用了飯換了衣裳,推說困就休息了。
實在等不下去了,不管是九哥還是熊大那邊, 都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只好先棄了羑不回去找九哥。
羑不回雖不拘我, 但營地四處設防嚴密, 我預備夜裡逃出悄悄逃走。可是, 正閉目琢磨如何避開哨崗時,外間卻有人來請。我欲回絕,卻聽到一句“臥龍關來人”而起身。
卻是熊大親自來了!
在羑不回的營帳內看到一個包袱和一臉不解的熊大, 我的心放了下去又提了起來——想必,九哥也沒有回到臥龍關, 可是已經三天了, 莫不是, 莫不是出事了?
不會的!九哥答應我一定會平安,他一定不會食言的!或許他此刻還在和那十八個武士周旋, 所以我不能胡思亂想,我得趕緊想辦法告訴熊大。
可是坐在一旁看好戲的羑不回……
“末將參見公主!”熊大行禮。
“熊副將,”我思量可片刻,假裝惱怒道,“怎麼是你送來的?九方訣呢?”
說完之後我心裡就捏了一把汗, 可是看到熊大擡起頭疑惑地看向我, 我的心便突然冷卻, 方纔的那把汗也結成了冰。
“回公主, 將軍公務繁忙, 所以特地命末將前來。將軍說,公主有話, 可寫信讓末將帶回去。”
聽得熊大的話,我不禁嘆了口氣,方纔那結冰的汗也變化成氣被噓了出來。熊大果然不算太笨,他必然已知道我有話要對他說卻又不能當着羑不回的面,所以提議讓我寫信。
“寫信倒不必了,”我看着熊大,“我知道你家將軍凡事喜歡獨當一面,總以爲自己有三頭六臂,你回去告訴他,就說獨木難抵風沙雙拳難敵衆掌,他若還是一意孤行,遲早會出事。熊副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其實我想說得明白一點,可是一旁假裝喝茶的羑不回豎起的耳朵讓我不得不停住。
“末將明白,末將一定找到將軍,將公主的話轉告給他。”
我心裡又是一安,因爲熊大用的是“找到”,而不是“見到”,這說明他聽懂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記住,一定要早點告訴他,若出了什麼事可就不好了。”
“是。”
“那事不宜遲,你趕快回去吧。”
熊大稱是,又擡頭問,“那公主?”
“哦,我要隨羑教主去一趟南羑,你不用擔心我,你們將軍知道的。”
“是。”
“對了,”我想到九哥出事的地方,“我心愛的水袋丟了,回想起來,大概是落在我來的路上的。熊副將回去時可幫我留意一下,我先往西厥看了看大漠落日,然後又從西面入的南羑。”
“是。”熊大沉思片刻點頭,然後又與羑不回告辭。
“公主。”羑不回喚我。
我正欲走出營帳,忽聞得他喚我,不禁停下回頭看他。
“你用慣的細裹。”羑不回依舊笑得不鹹不淡。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纔是太過沉思,送完熊大便完全將他忽略了。不過,如今我見到熊大,證明羑不回不是害我們的人,也告訴熊大九哥有危險並讓熊大去找九哥。我的目的已達到,也就不用再招架他了。
“你讓人送到我帳下。”我也不看他,只丟了一句,便又要轉身離去。
“那,”羑不回在身後提高嗓門,“本座就安排下去,明日本座與公主就起程回南羑。”
我不回他,腳下也不停,卻只輕輕擡頭看天上。一輪半月,散了一夜青光,染了滿心惆悵——九哥,我答應你一定求回白蓮,你可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平安歸來啊!
我總算知道,風景是給有心情的人看的。而我這一路,都在數日子。
奈何我想方設法想快點到達,可羑不回一路接受朝拜,所以到達南羑都城晶陵時,已經過了一個半月,也就是說,我們整整走了四十五天,從仲夏走到了初秋。
望着盡在咫尺的城門,我輕輕嘆了一口氣。
“公主如此急切,是否是懷念故人?”羑不回掀了車簾從他的馬車上看過來。
我不置可否,卻也不想駁他面子,只對他笑了笑然後放下車簾。
“故人不同,只不知公主見了可還能笑容依舊。”羑不回輕飄飄一句,然後就交待進城。
不知爲何,聽了他的話,我突然沒有了剛纔欣然的感覺,似乎有些不願意再往前。
直到我被安排在南羑皇宮一隅,聽得內宮侍人傳話說“少皇請公主好好安息,改日再見”時,我才察覺原來我是不知如何面對葉衢,所以煩惱。
路上時,我就聽聞南羑老皇帝幾個月前就駕崩了,那時葉衢才急急忙忙從東宇趕回。葉衢昭告天下要守孝一年,一年後再立年號,所以如今還是以少皇稱呼。
葉衢,我無意傷你,只是如今你怎麼樣?可恨我?
思來想去,終究覺得還是等召見的好,奈何葉衢說的改日卻不是明日,所以我乾等了兩天,終於等不下去了。
我對來送飯的宮女說,我想祭拜老皇帝。宮女下去了,片刻後修真來了。
“走吧。”修真一點沒變,只是更加清冷了。
“去哪裡?”看着她冰山般的臉,我問。
“公主不是說要祭拜先帝?”說着,修真也不等我反應,只領頭走在前頭。
我無語,只得跟上。
對這個南羑老皇帝,我也是覺得十分愧疚,所以實實在在扣了三個響頭才罷了。
起身面對修真,正不知如何開口時,卻聽見她道“跟我來”,遂又只好跟着她。
七拐八繞,終於在我覺得累了時停了下來。許是長途跋涉後歇了下來,我這幾日特別容易累。我喘了口氣,感覺額上有汗,低頭正欲要用袖子去擦時,身旁伸過來一隻託着白帕子的手。我止了動作,只低眼順着那隻手看去,愣在當場。
葉衢一襲孝白坐在輪椅上,臉似之前更白瘦了許多,只是目光依舊清潤。他見我沒接帕子,便慢慢收回手去,而後自己推着輪椅轉到一旁的石桌旁,道,“過來坐吧。”
我怔怔地依言過去,看着他安靜地倒茶,接過他遞過來的杯子,“咕咚咕咚”幾口灌下,只是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他。
他的腿……
“不回說,你來求白蓮?”葉衢開口,聲音依舊清朗,只不似以往那般溫潤,有些涼。
“恩。”
“爲何求白蓮?”
“我皇兄病了,需白蓮爲藥引。”
“我也聽得些含糊的消息。只爲何派你來?”
“本是派九哥來的,只我也要跟着,後來西厥突襲……”說着,我看到葉衢點頭,便沒有再繼續下去,只仍是看着他和他的腿。在東宇時,葉衢的腿上就尚未痊癒,我想定是後來他急急趕回奔喪,所以才一直不能靜心醫治,如今還坐着輪椅,他的腿,可是不能再好了?
“對不起……”
只三個字,便讓葉衢轉眼看我。可是我實在自責,只好低頭。就這樣,我們誰也不說話,世界突然靜得可怕。
“該用午膳了,”突然,葉衢開口,“我讓人帶你出去。”
我心裡難過得要死,只知道點頭,恍恍惚惚跟着一個宮女走回自己的住處,看到已然擺飯,便又心不在焉地任由招呼。幾口白飯下肚,我才慢慢從剛纔的情緒中走出來,突然又想到我雖然對不起葉衢,可是白蓮卻不得不求——我原本還想着請葉衢幫我取得白蓮,可是如今看到他的腿,我卻再不能開口相求,想來,我只能自己去找羑不回了。
這麼一想,我又交待那宮女,說我要見羑不回。那宮女猶豫了片刻後還是答了是,可是她退下去後,一直到我午休起來也沒有再出現過。
見不到羑不回,求不到白蓮,這該如何是好啊
“拜見公主!”正苦惱見,那個宮女突然在外間求見。
我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打開門,道“可是羑不回來了?”
“回公主,不是,”一句話叫我頓時灰心喪氣,可是那宮女又接着道,“教主大人請公主往騰雲閣相見。”
“啊,那你趕快帶路!”我大喜往外。
原來,這騰雲閣是羑不回煉製丹藥的地方。在一堆丹爐中看到羑不回,我只稍稍寒暄便直接提出請求。
“羑教主,請不吝賜藥。”這些日子相處,我已察覺羑不回陰險狡猾,做事不按套路卻喜捉弄於人,所以與他周旋實在不易,如今我有求於他,只得坦白說出來也許還有希望。
“呵呵,”羑不回不答先笑,“公主,這白蓮是本教至寶你是知道的。”
“是,我並非是奪人所好,確實是不得不求,羑教主若能忍痛割愛,來日南羑有求我東宇必定竭盡全力。”
“東宇與我南羑交好已久,如今東宇有求,南羑定然會幫,只是,呵呵,”羑不回每笑一會我的呼吸都要滯一下,“白蓮爲鎮教之寶,所以本座得召開教會徵得衆位長老和聖姑同意後才能決定。”
我心裡“咯噔”一下,若要開會別的人我不敢說,只這修真我便是要好好做一番工作了。我一咬牙,“十萬火急,請羑教主儘快開會吧。”
“呵呵,我也想盡快,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本教尚有兩個長老在邊塞守關,如今一時半刻趕不回來啊!”
我不禁猛地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怒火中燒,那些計較和考量已然拋去腦後,脫口喝道,“羑不回,我們從邊塞趕回,現如今你說還有兩位長老未回,你這是存心騙我!”
“呵呵,公主此言差矣,本座當時也是沒有想到。現如今本座已經派人去換回那兩位長老,只是公主還請多耽擱幾日,南羑風光綺麗,本座請少皇陪公主四處走走,豈不妙哉?”
我越聽越覺得不對,他分明是早有計劃,只是騙我來到南羑,然後再找法子拖延時間,說什麼請葉衢陪我,分明就是想留我在葉衢身邊!
“羑教主,葉少皇知道麼?”雖然憤怒,可冷靜下來我也只得忍氣吐聲好好與他理論。
“本座稍後就去回稟少皇,明日安排公主與少皇出遊。”
“羑教主,你不要混淆視聽,我是問你,你騙我來又預備強留我在此,此事葉少皇可知曉?”
“呵呵,難怪葉衢對你如斯,”被我直接了當地問,羑不回也不惱,反牛頭不對馬嘴地道,“只是本座卻不明白,葉衢品貌氣度堪稱極品,怎麼到你這裡,卻輸給了一個舞刀弄劍的九方訣?”
我一怔,心裡頓時涌上對葉衢的愧疚,可是聽得他貶低九哥,我卻也生氣,不禁嘀咕,“你別以爲你是南羑教主就可以信口胡說!”
“哦?本座怎麼信口胡說了?”羑不回耳力倒好得很,他哈哈大笑,“難道公主認爲少皇品行相貌不好?還是,公主覺得舞刀弄劍擡舉了那九方訣?”
“你!”我怒極,“九哥拳拳赤子,豈是你這等齷齪心思的人所能認知的!”
“拳拳赤子?”羑不回笑,“這個拳拳赤子怕是再不沒有了!”
“你什麼意思?”
“據報,五十天前有人在南羑與西厥邊境一直惡戰到大漠腹地,後沙暴來襲,傳交戰之人皆埋身大漠。”
聽得他如此說,我卻下意識裡不信,雖然心裡已然慌了,可嘴上仍然叫囂,“不,你騙人,我不要信你!”
“本座從不騙人!”羑不回的面目變得猙獰,“倒是慶澤公主你,騙本座說是自己跑到南羑邊塞,幸好本座覺得可疑,後又聽得你對熊大說的話,這才着人去查。前後聯想起來,必是你和九方訣遭到埋伏,九方訣讓你先走,可他自己卻實在不幸,尋常人傷他不得,偏又遇上沙暴,最後埋身大漠……”
聞言,我有遭五雷轟頂,只覺得腦中混沌一片,眼前便浮現出九哥與人打鬥得筋疲力盡的場景,只那一句“最後埋身大漠”在心中橫衝直撞找不到出口,我“啊”了一聲就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