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 活的和以前不一樣。
可是,就在我一邊告誡自己一邊混沌度日的時候,九哥已經將我們歸程的一應物件都準備妥當了。
因爲我們隔壁鄰居紫貂要生產, 所以我們耽誤了三天;然後我不滿意九哥打好的包裹, 所以重新整理, 又耽擱了一天, 最後, 在我生了一場有氣無力的病休息了兩天之後,我們終於上路了。
九哥自那日超常發揮之後,又恢復了之前的沉默, 只認真趕路。而我,因爲擔心回東宇之後遇到意外, 一直懶懶的, 只一個心思想放慢腳程。
所以, 一路上,我就變着法子和九哥插科打諢, 與他逗趣。可是,說故事時,九哥只做聽衆;說笑話時,九哥是不配合的聽衆;說腦筋急轉彎時,九哥是反應遲鈍的聽衆……可是, 只要說到一些實際的事物, 九哥就是一個很好的交流對象。
比如說, 我問怎麼辨別方向, 然後他就會細心的跟我解釋:除了日月星辰﹑風向還有水流, 動植物也能幫助我們尋找方向。比如說,苔蘚喜陰, 一般總長勢近北,而螞蟻的洞穴大都是朝南的。
沒覺得能辨別方向多麼重要,但是,我喜歡和九哥說話,因爲他認真的樣子很可愛,而且,他一解釋就要放慢腳程,那麼我們就沒有那麼快回去了。
我絞盡腦汁,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好的話題。
“軍營之歌?”乍一聽我說到這個,九哥就兩眼放光。
“嗯。縫補之術雖然能夠達到磨練將士耐心的作用,但是若真的在三軍倡議開來,定會收到齷齪之人的反對和嘲笑。我不是說縫補之術不好哦,我們的用心是好的,但是路要怎麼走,我們也要選一條近道,對嗎?”
“那——”
“唱歌就不一樣了。不管男人女人,不管歡樂和悲傷,我們都可以歌唱。而且,歌唱可以釋放內心的苦悶和歡喜﹑期盼和失望﹑讚賞和憤怒,而且歌詞可以勵志,樂章可以鼓舞士氣。”
聽我說完,九哥就重重點頭,“歌唱確實比習縫補之術更爲合適,也更容易讓人接受。只是,現下的曲子,並非所有都能勵志啊?”說完又陷入沉思。
“這個倒不怕,可以在軍營裡徵集。”我道,“你想啊,將士來自五湖四海,肯定有那些愛好音樂而且也有真才實學之人,就地取材更貼近士兵的生活和內心,這樣還能娛樂他們的業餘生活,並且加深各級將士之間的溝通和交流,豈不是三全?”
九哥越聽越覺得吃驚,到我說完,他的那兩隻眼睛就燈得跟兩隻燈籠一般,“福兒,你真是心思巧妙!”
“還沒完呢!我這裡有幾首現成的曲子,我唱來你聽聽。”我呵呵一笑,又接着滔滔不絕。從《阿根廷,不要爲我哭泣》到《義勇軍進行曲》,只要我想起來的,不管全不全﹑對不對,或是串燒或是換詞,我都哼唱一遍。
就這樣,乘着風,踏着草,一路歡聲笑語。我是越說越帶勁兒,忘了初衷所以行起路來也是腳下生風,可是九哥卻不似之前那般形色匆匆,而只尋着一個方向不疾不徐走下去。
“……怎麼樣,九哥?”午間歇息時,又乾又硬的烤鹿肉讓我想起《鳳陽花鼓》,這便興致勃勃地唱給九哥聽。
九哥嘴裡含着肉塊,忘記了咀嚼,眼睛眨巴眨巴,好半天,“咕咚”一聲將鹿肉嚥下,“聽起來——”,他頓了頓,眼神閃爍了一下接道,“倒也還好。”
“什麼還好!這麼難聽又古怪的歌曲,兄弟,你的命未免也太苦了些!”
還未等我回應,就聽見一個陌生的男聲自不遠處響起,居然還帶着東宇的口音。
我驚起,忙靠近九哥。
“莫怕,我們已入大宇境內。前日我看到沿路多出了許多野生和谷,猜想我們這兩日必能看到村落。這說話的只怕也是我們大宇子民。”九哥對我輕輕耳語。
“我說,”九哥話才落音,就見一個黝黑壯實的年輕人背這包袱跳入視線,“你們是哪裡來的野人,怎麼跑到慕佳山來了?”
慕佳山?
“這位兄弟,”九哥抱拳,“我們從北齊回大宇,途中遇難輾轉來到此處,敢問此處詳細?”
“哦……”那個年輕人一副瞭然模樣,搖頭晃腦地跑到我們面前,將我和九哥上下左右打量個遍,然後突然看到地上包裹裡的鹿肉,居然大搖大擺坐下吃起來。
我奇,正要上前阻止他,卻被九哥先一步攔下。九哥拉我坐下,一言不發地看着那人。
而那人終於被九哥盯得心虛起來,笑嘻嘻擦了擦嘴,道,“這是大宇慕佳山,我是慕佳村的村民,就在山腳下,呵呵。”
九哥點點頭,思忖片刻,又朝那人擡了擡手,示意他接着吃。得到允許,那個人就肆無忌憚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巴拉巴拉說個不停。
片刻之後,我們知道了,他叫牛明,祖上八輩都是給亭長家放牛的,他也一樣。到他這裡,他想改變狀況,他的志向是當將軍,九方訣是他的奮鬥目標。因爲,九方訣是亭長女兒的偶像,也是他一定要打敗的敵人。
我嘴角抽抽地看了看九哥,見他面色不改也只好忍住,接着聽牛明絮絮叨叨。
慕佳村是大宇最北的村落,地處慕佳山和朱華山之間,正是當年大宇□□和朱華太妃定情之處。因爲太妃閨名爲佳,所以□□遍將此地取名爲“慕佳”。而朱華山,就是太妃爲救□□殉情之處。
慕佳……朱華……我說怎麼這些稱呼都如此熟悉呢!
“你要遠行?”對上牛明的包袱,九哥問道。
“我不是說了我要當將軍的麼!”牛明吃飽了,自己拿出一壺水來,自己喝一口,然後大方地遞給九哥,見九哥搖頭又想遞給我,可是還未送過來又收了回去,接着道,“你剛纔那歌曲怎麼像是唱的鄭嬌嬌——我要去荊州參軍。”後面那一句是在九哥的眼神下對九哥說的。
我笑,“往荊州應該南下,你到慕佳山卻是往北的,連方向感都沒有,居然還想打敗九方將軍!”
九哥也皺着眉看向牛明,顯然,我的分析是對的。
“你知道什麼!”牛明急辯,“翻過慕佳山往東就是東江,東江中有來往宇齊的商船,我只要搭上商船,不要三天就能到荊州了。”
原來是這樣——我沒有接話,轉眼看向九哥。九哥不語,但是卻對我輕輕點了點頭。
九哥也覺得可以和牛明同行——和我想的一樣呢!不禁在心裡歡呼一下。
“牛明!”突然一個女聲帶着驚慌和憤怒,“你真的離家出走!”
我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穿着碎花粗布,頭上只用筷子斜斜地綰了個髻的年輕女子,正從低處朝我們走來。
聽到有人喚他,牛明先是一驚,而後又挺直胸脯,高聲回到,“不是離家出走,是出門闖蕩!”
“慕佳村都沒出過,你闖蕩個屁啊!”那女子已來到牛明面前,用力一推即將牛明推到身後的樹上。
我舔舔嘴脣,與正看向我的九哥的互對一眼,便坐下看起戲來。
“我就是要闖蕩,到時候娶八個小妾衣錦還鄉!”牛明底氣不足。
“還衣錦還鄉?還八個小妾?”女子怒。
“對!八個都要比你好看!比你溫柔!”牛明繼續不要命。
“你好哇你!”一時怒火攻心,女子氣的團團轉,而後又從身後操起一根擀麪杖,直直朝着牛明砸下去,“姑奶奶我今天不滅了你,我就不是鄭嬌嬌!”
接着就是牛明漫山遍野地嚎叫和死性不改的回嘴,還有,鄭嬌嬌中氣十足的河東獅吼。
嘖嘖,原來鄉間兒女是這麼活潑豪放的,這個戲好看好看!
“福兒,”又看了一會,九哥突然走過來說道,“我們走吧。”
我回頭看了看九哥一眼,又戀戀不捨地看了看一前一後追逐的牛明和鄭嬌嬌——牛明估計是走不了了。
“好。”我點頭。
“哎呀,哎呀!”
正當我們收拾好包裹要趕路時,牛明卻跑到九哥身後。而我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看到鄭嬌嬌的擀麪杖朝九哥落下去——
“姑娘,”九哥輕輕一擡手便將擀麪杖的一頭握住,“請看準再下手。”
“你——”鄭嬌嬌怔住,靜靜看着九哥愣了半天,臉上突然紅霞紛飛,“冒犯公子了。”
說完忙不迭收回擀麪杖,又氣鼓鼓朝着九哥身後的牛明指了指。
“你趕快跟我回去!”
“不回!”
“村裡出事了!”
“你別騙我了,能出什麼事!”
“今日一早,村裡許多人都病倒了,你祖父也病倒了!”
“怎麼可能——祖父?”牛明一驚,“你沒騙我?”
“哎呀,”鄭嬌嬌氣得將擀麪杖扔到地上,“我騙你這個做什麼?”
“祖父!”一聲大呼,牛明就朝山下跑去。
看着牛明跑下山,鄭嬌嬌呼出一口氣,轉而看向九哥,剛纔的潑辣全無,接着又忙看向我,卻不知是發現了什麼一般,驚得嘴巴張得老大。
“這位公子,”鄭嬌嬌看回九哥,“你,與這位,這位小美人怎麼來到慕佳山的?”
小美人——我汗!
“我們要渡東江往荊州。”九哥答。他倒是崩得住。
鄭嬌嬌瞭然地點點頭,“那請到舍下去歇歇腳吧。這裡往東江尚有半日腳程,如今日薄西山,”說着又看向我,“你總不至於讓這位仙女露宿野外吧。”
聞言,九哥看了看我,靜默,一副一切由我的樣子。
這個鄭嬌嬌,倒真是熱情又可愛——慕佳村,去看看名人定情的地方也不錯哦。我輕笑,對上鄭嬌嬌,“那就有勞嬌嬌姐帶路了。”
“誒!”聽我如此喊她,鄭嬌嬌十分高興,馬上就熱乎地走過來,扶住我就往要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