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兒, 你,你教我針法,我自己來就好。”
這隻腦筋被門縫卡過的傻鳥!
我氣結, 看着他堅定中帶着痛苦的眼神, 懶得同他解釋, 一把將他手裡的衣服扯過來, 說道, “好哇——首先要說的是針法,針法有多種,常見的有拱針、定針、繰針、攙針、回針、鎖邊針、三角針、扎駁針和花繃針。另外, 既然是縫補,那就不能和成衣製作一般了。縫補的種類也有很多, 其中貼補、墊補、繡補和織補最爲常用。”
聽我說完, 九方老鷹還是怔怔地, 皺着眉頭倒真是像在琢磨我所說的“針法”來。
見他這個樣子,我心裡突然樂起來, 可是面上還是崩着,唬着聲音接着道,“可聽清楚了?”
九方老鷹點點頭,仍是皺着眉道,“可是——”
“聽清楚了就到一邊去琢磨吧, 這個很難的, 你要好好花一番功夫, 才能掌握訣竅。”
聽我這樣說, 九方老鷹倒像認同一般地點了點頭, 而後則只能的九坐到一邊去,默聲琢磨起來。
心底涌出一股暖暖地流, 很想去拍拍他的腦袋。可是,我還是舒了口氣忍着笑而後悶頭做起針線活來。
九方老鷹的風衣和裡衣都被我改小穿了,他如今只有這一件長衫,所以雖然破舊,可是我還是要認真幫他縫補好。
“好了。”
一件衣服被九方老鷹縫得千瘡百孔,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他,也順被佩服一下自己。我以後若是能不做公主,定要開一間成衣坊,說不定還能賺大錢呢。
“穿上吧!”我將縫好的衣衫抖抖直,而後就扔給了一旁的九方訣。
九方訣愣愣的看我,可是觸到我的眼神後還是吶吶依言,背過身去將衣服穿好。
“福兒,”穿好衣服後,九方老鷹居然還擡手撫摸肩上新縫的線路,“這用的是什麼針法,又是哪種縫補方式?”
說完,他又轉過頭像是在和我討論戰術或者劍式一樣的看着我,眼神渴望而認真。而那眼神,射進我的心裡,就像光芒萬丈的太陽的一樣,一下子就讓我心底裡的歡樂像熟透的種子一般爆炸開來。
“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擡着顫抖的手擦了擦朦朧的眼睛,定睛一看,九方老鷹站在那裡也咧着嘴露出了六顆大白牙,
見我慢慢停住,九方老鷹的白牙也從六顆變成了四顆,眸目流轉,有些難爲情的回望我。一動不動。
突然莫名有點尷尬,我低頭,又突然聞到一股焦味,“啊呀,我的兔肉!”
雖然我速度驚人,可是還是沒有快過柴火的速度,將架子上黑乎乎的一團拿下,我懊惱地看向跟在身後的九方老鷹。
“這下好了,九哥,你兔肉沒吃成,晚上還要做噩夢。”
“兔肉吃不成,爲什麼就要做噩夢?”九方老鷹困惑。
“古人有云,死或輕如鴻毛又或重於泰山,如今兔子成了一塊焦肉,可謂比鴻毛還輕,這隻兔子死而不能得其所,它死得不值,你說你該不該做噩夢!”說完,我還配合地聳聳眉頭,以示恐嚇。
九方老鷹怔了怔,片刻後又低下眉來,思忖道,“我逮了兔子原來是要助它成仁的,可是烤兔子的好像是——”說完又無辜地看向我。
什麼?!
“不過如果福兒若能教我縫補衣裳,我倒可以將此等大過一併承擔下來,順便亦在夢中送這兔子登上泰山,讓他如願以償。”
嚇!
我將眼睛眨了又眨,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這個幽默細胞發達的帥哥,真的是那個木訥的九方老鷹嗎?想時,我又伸手在九方老鷹身上捏了捏。
九哥,你怎麼突然和以前不一樣了?而且,”想到此,我急忙鬆開手,“你怎麼還對針線活這麼感興趣?”
難道說他其實心理變態?對女人的生活感興趣?我心語。
“你不要亂猜。”似乎是對我的心事十分了然一樣,九方老鷹臉露舔色,“子曰不恥下問,我只是求知若渴而已。”
“切,”我翻了個白眼,“你一個領兵打仗的將軍還要牢記子曾經曰過的話,沒有必要吧。”
“爲軍爲士者,要有勇有謀,單憑一身武力,實難讓人力服心服,有時運籌帷幄,亦能決勝千里。”
“可是這個跟你要學陣線活有什麼關係?”
“確實也是一時好奇。但是,行軍打仗,尤其耗費衣物,之前,因爲我不曾瞭解縫補,衣裳稍有破損總有新的取來換之,今日,我才知道原來縫補衣衫如此複雜,我想,以後不僅要愛惜衣物,更加要讓士兵們學會自己縫補衣衫,這樣不僅能縮減物資耗損,還可以讓士兵們知道身後織婦之辛勞。”
“哈哈,你難道還要三軍將士出完戰後還能織布紡衣?”
“並非如此。男兒承襲盤古開天之氣力,女子繼續女媧巧手妙計,天性決定分工,自然而然。所以如果要將士織布紡衣,必定不得其效,然,僅習一二縫補技巧,這樣,行軍至險境就算是彈盡糧絕之際,亦可不至衣衫襤褸。”
“另外,疆場廝殺﹑兵臺訓練,軍營生活枯燥而激烈,或是戰勝而驕或是戰敗而餒,戰士們心性不堅是爲將者最爲頭疼的事。而我每每觀察福兒縫衣制衫之時,總有一股寧靜祥和之氣。我想,如此細緻之事,如果三軍將士爲之,雖不能求得其中精髓,但單是穩定心神﹑磨練意志這方面,不妨一試。”
天哪,哈利路亞!
“福兒?福兒?”
“九哥,”我愣愣的擡手,捏住九方老鷹的胳膊,一掐,“告訴我,你疼嗎?”
九方老鷹默了默,看着我面無表情的回道,“尚可忍受。”
我鬆開手,又換了一塊地方,只輕輕捏起一點皮肉,用手指甲掐住,一句“那現在疼嗎”還未問出口,就聽見九方老鷹冷抽一口氣。我心裡一亮,睜大眼睛看向他。
“疼!”
“有這麼誇張嗎?”我鬆開手,小心翼翼的順好自己的指甲,我的指甲很軟,稍一用力就會變形,這次就更是整個兒翻了過來。可是如果這樣,那他抽氣就真的——
“喂,”我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真的很痛?”
“福兒,”九方老鷹皺眉,“方纔我雖然說是尚可忍受,其實就是……”
後面的話被善良的九方老鷹酌情省略了。可是我心裡瞭然,只好吐了吐舌頭,道,“給我看看!”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拿起他的手臂,將他的袖子捋上,翻過來一看——九方老鷹的小臂的一處正赫然顯現出兩個對稱的括弧,而那,正是我的指甲印。
我的天哪,真的是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欺我!
我對自己的毒手懺悔不已,心裡一糾一糾的,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得端着他的手臂輕輕的吹氣。
“福,福兒,”九方老鷹想抽回手臂,滿臉通紅地道,“其實也不是很疼,我,我剛纔確實誇張了。”
我擡頭,看向他,不作聲。
“不信啊?”九方老鷹有些窘,“不信你再掐我好了,這次我保證不喊!”
說着就將胳膊伸過來,可是才擡到一半,卻又急忙縮回去,而是將另外一隻剛纔沒有被我掐的胳膊送到我面前。
“呵呵。”我笑。
其實九方老鷹碰到與軍事或者他自己的專長方面時,就會顯得機智而敏銳,但是一旦離開這些方面就又木訥起來。想想,從一開始,他的話就特別少,有時還有些溫吞。可是當他將我從西厥救出得時候,當他訓練有素的野地生火、快速而準確的在森林裡尋找出路的時候,當他用一顆石子就抓住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的時候,還有現在他對在軍營裡普及陣線活的侃侃而談的時候,他的身上就會散發出奇異的光芒來。
“福兒,”九方老鷹有些侷促,“是否,我的想法太過幼稚?”
我一訝,轉而又覺得心裡暖和,隨即一笑,道,“九哥天生將才,就連一個簡單的縫補之術亦能想到可以用來陶冶三軍情操,實在是讓副兒由衷佩服。”
聽我說完,九方老鷹有點不相信地看了看我,而後又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去。
“嘿嘿。”絢爛的陽光掠過他微啓的嘴角,在他潔白的貝齒上折射出珍珠般的光芒。
我搖頭,“男尊女卑,在尋常男子眼中不值一提的針線活,九哥卻能將它與練兵方法並列,可見,九哥的心是多麼純淨。”
聞言,九方老鷹有些愕然,而後則是平靜地看向我,說道,“男外女內,因爲先天不同而各有分工,但其意義卻是相當,缺一不可。所謂男尊女卑,只是男子依仗自身優勢自欺欺人的藉口。我相信,福兒定業不會認同這等歪理邪說。對嗎?”
咣噹!
似乎是被人敲了腦袋一般,我竟然不知道是該醍醐灌頂的醒悟,還是該相識恨晚的感嘆。縱是清明如蕭天軒,他也只是僅限於一個好皇帝好哥哥,而在尊重女性方面,他不僅是不能也是不屑的。蕭天齊﹑西厥婓也是如此。而魯辰,他年輕的生命全都用在報仇和算計上,或許等他功成名就時他也會碰到這樣的問題,但是那個時候,他需要的只會是站在他身後同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女人。葉少皇呢?他會善待女人,比他對待男人還要慎之,那是因爲,在他那裡,女人天生就是用來善待的。
社會的環境太過頑固,而我,在經過長年累月的隱藏和改變之後,常常會忘記那埋在心底的另外一個社會思維。以至於,以至於如今碰到另一個人這樣的質問,而手足無措。
九方決給我太多意外……
“九哥。”我想說的很多,可是,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竟然比一個古人更加迷信這些封建思想,面對不同,我只是一面偷偷恪守自己的內心,一面改變自己的行爲和底線。
厚實而紅潤的嘴脣,□□而光滑的鼻樑,比黑珍珠還要亮的眼睛,還有那頎長挺拔的身軀,放到現代——放到現代,九方老鷹也一定也還是這個九方老鷹。
或化爲氣而結於雲端,或凝成滴而匯入江河,不管是何種環境﹑何種存在形式,水,終究還是純淨晶瑩的水。
九方訣也是如此。
可是我呢?
在我的內心深處,原來的社會中,大家講求男女平等,講求萬事皆有可能,講求活出真精彩;而在我的面前,現在的真實的這一切,大家所遵守的卻是另外一種理念﹑一種截然相反的理念。最開始的時候,我想過要按照原來的認知去生活,因爲在原來的社會裡,我因爲身體的原因沒能活好。所以,我感謝上天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但是,這個機會卻被丟入另外一個環境。我抗爭,我努力,我堅持,可是我無可奈何。最後,我慢慢學會了改變,因爲我要生存,要生存。
我原本將這一切都怪罪於環境的改變,我甚至想過,如果我重生在現代社會,那麼我是不是會不一樣?
可是,今天,今天我聽到九方決的話,我才知道,這不是一個僅僅環境改變就可以解釋的問題。九方決是原原本本的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裡,這個我可以肯定。可是他卻沒有受到環境的影響,而是擁有自己的想法,並且一點也不覺得這樣有錯。
那我還想說什麼?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和我遭遇了一樣的變故,我更加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改變自己,但是,如今回頭看,這一路走來,我卻改變了很多很多,以至於我想辯白﹑我想說說我和九方訣的想法是一樣的都覺得有些難以啓齒。
涼涼的風從洞門口吹進來,驚得我一個寒顫——我又想辯白什麼呢?我已經錯了太多太多,可是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我是辯白了難道就不錯了?我想要正確難道就一定要辯白嗎?
路是走出來的,人生是活過來的,並不是靠回憶靠糾正而得來的。
“福兒?”九方決低低地問道,“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
“不,你沒有說錯什麼,你很好。”我搖頭,長嘆一口氣,接着笑嘻嘻地對九方老鷹道,“改日你獵只老虎,我幫你縫一件虎皮背心吧。”
見我轉換話題,九方訣有瞬間錯愕,可是還是點了點頭,知趣地不再重複剛纔的話題。
我笑了笑,輕叫一聲“走”,就走出了洞。
九方老鷹跟在身後,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問,“要虎皮背心做甚?”
“天冷了,有了背心好過冬啊。”一改方纔低沉的情緒,我一邊收拾地上燒化的柴灰,一邊回到。
“那就不必了,”九方訣也一起收拾起來,“我如今傷也好了,如果福兒可以,我們還是趁早趕回去纔好。”
“趁早?”我一驚。
九方老鷹點頭,“要趕在大雪封山之前。不然等待來年雪化,至少要耽擱半年時間。”
趕在大雪封山之前——如今葉落獸息,天氣是一天冷過一天,下雪是隨時可能的事情,確實要趁早了。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