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好大一通力氣,我才紮紮實實坐在了小山洞內。
順着洞外幽幽的光線,我細細打量這個男人。是的,這個我一個人拉進山洞,放在石頭上的男人。費了我許多的心血啊。
他胸口的血已經止住,用的是他身上的藥。很大一個裂口,灑了滿滿一瓶,才慢慢止住血。
這個人,怎麼說,呃,很高,很大,很重。因我是推拉扯拽纔將他弄進來,此刻他身上已是沾滿了灰土。
頭髮也髒了,亂了,散落在臉旁,顯得十分柔順黑亮。
他的樣子,呃,不知道如何形容。他靜靜的閉着眼,昏迷。薄薄的嘴脣緊閉着,眼縫很長,鼻子也很挺。應該是很好看的。
應該是很好看的,我猜測。
不時探探他的鼻息。他穩穩的閉着眼,先前的呼吸很輕很輕,這會,胸口也慢慢的有了起伏。
將手放在他的胸口,感覺到我的手也一上一下,心才落了下來。
我一遍一遍想着,江湖遊俠?江洋大盜?落難公子?
拉起他的手,很好奇。手指倒是十分修長,指關節有些發黑。掌心有厚厚的繭,肯定不是落難公子。
絹帛黑衣,領口和袖口的暗紋大氣細緻,手法考究,不是一般的江羊大盜或者江湖遊俠能穿得了的。
身上沒有任何飾物佩件,也分辨不出具體的出身和背景。
到底是什麼人呢?
不管什麼人,能這樣相識,還被我救了一命,也算有緣。一想到這,心裡一陣興奮,不禁捏着他的手稍稍用了力。
有緣哦!
“烏蘇……”突然的一個聲音,嚇得我扔下他的手,急忙咬住自己的手指,遠離了他。
我盯着他,是他在說話呢!
烏蘇?什麼意思?是人還是物啊?
他還是閉着眼,薄薄的嘴脣一張一合,嗓子眼處,喉結一動一動。
咕咚!我也嚥了咽口水。
“烏蘇……”還是喉結一動一動。
突然覺得很口渴。
咦,腦子靈光一閃,他是不是要喝水呀?
想到這裡,我就站起身來,邁開步出去找水。
山腳邊好象有溪水,可是,突然想到沒有器皿盛水,呃,這要怎麼辦呀?我看了看四周,沒有,甩了甩手,不行,吸了吸嘴角,難道要這樣?
又回頭看了看,筆直的身軀,越看越好看的五官,臉微微有些紅。
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這樣吧。
一拍腦袋,我屁顛顛地跑出去,到了溪水邊,捧了兩捧水,含在嘴裡,鼓着腮邦,又一屁顛屁顛跑進山洞。
到了他身邊,跪在地上,低了頭,將他腦袋抱起來,將水一點一點渡進他的口中。不想,他竟咕咚咕咚全吞了下去完了,還意尤未盡的添了添嘴脣。
看到他滾動的喉結,我又無奈的跑了出去。
如此反覆,我跑了五趟,氣喘吁吁地實在跑不動了,才罷休。
喘了口氣,一看外面,盡然是夕陽斜照,呀,我得回去了,哥哥肯定在找我。可是我走了,他要怎麼辦呢?
看着呼吸均勻的他,感覺應該不礙了,睡一覺應該就會醒來。這裡離城中不遠,應該沒有野獸。
我想了想,將出門時帶出來的點心掏出,放在他的袖內。一想,又將頭髮上的玉釵取下,放進他懷中。他醒來必定要自己去買藥的,身上又沒有錢。
好象差不多了。
一步一回頭的走出山洞,腦袋裡盤算着還有什麼沒有想到。哎呀!
明日我再出來找他。要是他早醒了自己走了,那該怎麼辦呀?
我,難得的際遇,我還用口渡了水給他,這,第一次親密接觸,知道一下他的姓名,總不過分吧。
想到這裡,我又擡腳跑進山洞,吐着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他的鞋子脫下,拎着,放到洞外的小樹下,折了枝葉蓋住。
嘿嘿,這下,他就算想走,也必定知道有人要留他了。
拍拍手,萬無一失。我一路蹦蹦達達,跑回了衙門。
回了衙門,他們都已經炸開了鍋。看到蕭天軒,我陪了罪,撒了嬌,耍了賴,只說自己是出去玩了。幸好蕭天軒今日高興,也沒有過多計較,這纔有驚無險。
晚上陪着蕭天軒參加了慶功宴,回來洗漱好,又聽了月離一陣嘮叨,纔沒心沒肺的睡下。
躺下後,腦袋裡全是那張越想越好看的模糊的臉。
一夜無話,美夢沉沉。
早晨,第一聲鳥叫,就讓我辭了周公。
因了昨天的失蹤,今日月離將我看得挺勞,寸步不離。
這可急死我了。還不能表現出來。
蕭天軒還須逗留兩日,所以,我也必須等他。隨着月離折騰,我只能暗自找機會。
也不知道那人可醒了,晚上可不要有什麼閃失呀。
一直到午膳過後,我才逮着機會小憩。可是月離還在外面守着。
一咬牙,我翻了窗戶。
出來時,倒也不忘揣了午膳時留下的糕點。又多在腦袋上插了幾個首飾。
一路躲多幾個守衛,貓着步,費了半天力氣,好不容易纔逃出衙門。
出了門,我也不走大路,撿了人少的邊角,直直朝那城邊的小山洞跑去。
一進山洞,我愣了神,不知道該如何動作,只剩下一顆心撲通撲通在嗓門和肚子之間蹦達。
人沒了!
人沒了。
好半天,我想不起我要做什麼,我該做什麼了。
“我在等你。”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敢回頭,但還是止了呼吸,慢慢轉身,看定。
是他。
此刻,他已經換了一身深藍色的長衫,腳上也是新的靴子。頭髮高高束起,露出光潔好看的額頭。
就是他。昨夜我好幾次想夢見他的模樣,可是卻不清晰,此刻,他就這樣站立在我面前,原來,人與人不需要記起,也可以認得。
那滿天的陽光灑下,透過飄的雲斜的枝,落在他的肩頭,襯着他的臉龐,溫潤如玉。還有那飄動的藍衫,也似染了暈目的金邊,由淺及濃,如詩如畫,雲吞霧繞。
原來,他這般好看,比夢裡要好看千百倍。
“我,我帶了些點心來。”結巴着,我急忙從腰間將裝着點心的荷包取下。
雙手遞到他的面前,扯開嘴角看他。
似乎沒有想到我的舉動,他微微一愣,旋即也笑了笑,接過荷包,走進洞內。
“你不問我爲何受傷?”他不看我,眼睛一掃,在一塊乾淨的石頭上悠悠坐下,直直看定我。
“呃,”被他看得不自在,我拽了一邊衣角,揉捏起來,“我,我可以問麼?”
他看了我一眼,遂呵呵笑起來,邊笑邊取出點心,“但問無妨。”
他笑得極爲好看,還吃了點心。這讓我心裡一陣放鬆,全沒了剛纔的緊張。
“我要問的很多咧,我要慢慢問。”我挨着他坐下,雙手托腮,看着他吃點心。
“問吧。”他看着我說。
“你叫什麼名字?”我心裡盤算着,不知道他會不會告訴我真名。
“沒有名字。”
“怎麼會?那你長這般大,別人都是如何稱呼你的?”我有些氣悶,要搪塞我也不能這樣明顯吧。
“確實無名。”他看着我,眼底全是真誠。
真的假的?我探究的看着他,二十多歲的樣子,舉止高雅,怎麼會沒有名字!哼,騙人還作如此模樣,看樣子不是善類,原先的好印象頓時大打折扣。
“稱號到是有一個。”半天,似是感覺到我的敵意,他又開口道,“只是不便在外說起。”
不想說,呃,是不是太出名了?
不過,既然你不方便說,那我也不強求。早說實話好了,也免了這麼多口舌。
“你爲何受傷?”接了剛纔那個問題,我就問得十分隨便了。反正你想說就說,不願說,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有人陷害。”
“什麼人呀?”
“親生父親。”
“啊?他爲何要害你?他不知道你是他兒子嗎?你們能有什麼深仇大恨?”他的答案讓我吃了一驚,問題向連珠炮一般炸開。
“他不知,對我亦無仇恨。”他還是那般笑着,全然不覺他的話有多震撼。
“那他爲何要害你呀?縱然路人,也不能無故陷害呀!”
“他家業很大,還有一個兒子。他兒子會繼承他的家產。”
“我不懂,這跟他害你有關係嗎?”我繼續揉捏着衣服,實在想不通。他父親不知道他的存在,這怎麼會對另一個繼承人產生威脅?即使知道有這麼一個兒子,虎毒不食子,難道他父親爲了一個兒子而陷害另一個兒子?
“如今我也有基業,雖不能與之抗衡,卻也距之不遠。”
“啊,”我一拍腦袋,“他只知你是他對手,不知你是他兒子,所以要陷害你,爲他那個兒子剷除敵人,對不對?”
我就知道,肯定是這樣!原來,他是個商人,所謂商場如戰場,父子亦是仇人,大抵如此了。
“他若識我身份,也會如此。”他不笑了,認真的說。
“怎麼會!”一聽他這樣說,我就有些肝火上來,這個娃娃,看上去二十多歲,估計是沒爹的日子讓他有心理偏見,這才如此思維。
“你不能如此揣測。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爲了商業利益,你父親害了你,但你若說清楚你的身份,他肯定不會害你了 ,畢竟,虎毒不食子。”我看着他,努力將話說得中肯。
他看着我,微促着眉,不說話。
我睜大眼睛看着他,這個時候不能讓他對我的話產生任何的懷疑。
“呵呵,”片刻,他嘴角微勾,站了起來,“我的靴子,可是你剝了去?”
“啊,”似被他的笑容蠱惑,我忘記了剛纔心中所想,吶吶道,“是,是我藏了起來。”
“如今可能還我?”看到我的反應,他似乎更高興了。
“能,能。”我愣愣看着他。
半天,才被他的笑聲驚醒,臉剎那間燒了起來。“我馬上取給你。”甩下一句話,我就跑了出去。
真是丟人啊丟人!
從樹底下扒出靴子,起身,看到他也跟在身邊。
還沒來得及遞過去,就被他一雙有力的大手接過。
拆開靴筒邊沿的密線,他將靴子面布扯開,從裡面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獸皮小冊子來。
原來是藏了寶貝!
拉開冊子,他匆匆看了一眼,這才放下心來,將冊子放進胸口,環顧了四周,然後看着我。
“我,該如何謝你?”他高大的身軀挺了挺,此刻正迎着陽光,竟有些金光閃閃。
有些模糊,我微閉上雙眼,心中琢磨着,他的語氣有什麼不對,怎麼全無方纔的溫和?
一聲鳥叫,驚得夏蟬也閉了嘴巴,空氣似也凝結了一般,幹悶。
“不若,你我再進洞裡,好好商量。”似乎斂了剛纔奇怪的氣息,他又溫和的說。
“商量什麼?”我不太懂。
“商量我要如何謝你。”不顧我的疑惑,他說完就轉了身朝洞口走去。
如何謝我?
我一怔,不竟想起哪裡聽來一句話:生命何等珍貴,你要如何謝我?
“長生。”心頭巍巍一顫,我開口喊來。
“什麼?”他回身,問道。
“我以前的名字,如今已是不用了。”
他看着我不說話,皺了眉頭,似是不解,看着我。
“你可以用我的名字。”我笑了笑。是呀,你不能告訴我的名字,那就讓我幫你取個名字好了。
他屏了呼吸,對着我,張了張嘴巴,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你信我的話?”半天,他張口,語氣極輕極輕,像清晨的霧氣,含着遲疑。
“爲何不信?”我看着他,有些疑惑,但是還是認真回答。
“我是騙你的。”不理我的反問,他看着我,一字一頓。
“哪句?”心內一岔,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生氣。
“所有。”
“爲什麼?”我大叫,原來是生氣了!
“我想喝蜜糖水,你去城內買些來。”不看我,不答話。
天啊,還有這樣的人!我望向微微側身的他,竟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爲什麼?”哼,以爲我好欺負是不是?我比剛纔叫得更大聲。
“你買來我再告訴你。”語氣是不容反駁。
上前一步,提氣,可是看到他那不容置否的表情,要張嘴大叫,卻不知道說什麼。
真是倒黴,怎麼碰上這樣莫名其妙的人!
我一跺腳,叫道,“那你等着!待我買來東西,你必須老實答我的話!”
他不說話。
哼!待買來了,你若不回我,便不給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