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西下,暮色四合。
皇宮中的宮燈都點燃了起來,已經入了秋白天都已經有些涼了,到了晚上自然更是寒冷,膝蓋下的冷玉石階泛着冰冷的寒氣,整個膝蓋又冷又麻,偏偏那疼痛亦是無法忽略。
“娘娘……”
風嬤嬤跪着行到風曉憂的身邊,她年事已高,跪了幾個時辰兩條腿早已經開始瘀青泛紅,臉色也是慘白如紙,看上去隨時都要倒下。
可她卻顧不上自己,瞧着在宮燈的照射下顯得面色越發慘白的風曉憂,風嬤嬤擔憂之色溢於言表,她輕皺着眉心,看着龍宸宮中依舊緊緊關閉的大門,勸慰道,“娘娘,奴婢看陛下是不會見我們了,您身子骨弱,可不能長跪不起啊,若是老相爺知道了不知道要多心疼,您也知道老相爺是最疼愛您的。”
“嬤嬤……”風曉憂背脊依舊直挺,她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有幾分清冷,“就是因爲哥哥疼愛我,所以我更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風家就這樣倒下了。哥哥不忍心瞧着我受苦,可我作爲他的妹妹若是不爲風家做些什麼,又怎麼對得起哥哥的疼愛。”她低垂下眼瞼,悲切的道,“……更何況這一次是這樣嚴重的事情,若真的一個處理不好,那瑾兒和瀾月……”
風嬤嬤不敢再勸,眼底也蘊含了幾分憐惜,卻見夜色下風曉憂身前的臺階上泛起一陣陣的光芒,風嬤嬤微微一愣,眼底亦是一紅。
她都忘了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大小姐的眼淚了,眼底的恨意毫不掩飾的衝向龍宸宮,這一切都是陛下害的。
若不是陛下,大小姐早就嫁了自己心儀的男子,若不是陛下大小姐何必爲了保全風家而委屈自己嫁到皇宮裡來,陛下的那一道封貴妃的聖旨狠狠的在風家的臉上打了一巴掌,可與此同時又何嘗不是在大小姐的臉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如今風家小心翼翼的生活者,大小姐在宮中也從不參與任何宮妃的邀請,甚至很少與宮妃們往來,這樣的低調這樣的隨他心意,就連大小姐剛剛出世的孩兒……風嬤嬤臉上一片冰涼,可不論風家如何示弱,如何的儘量表現的沒有任何的危險,陛下還是不放過風家。難道非要讓風家落敗了,甚至所有的人口都死絕了陛下才肯善罷甘休嗎?!
與此同時,龍宸宮中的慶遠帝也煩躁了,從剛開始的穩穩不動如泰山到如今的坐立不安,終於……一把丟掉手中批閱奏摺的硃筆,慶遠帝煩躁的靠在身後的龍椅上。面上的煩躁也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再次坐直身體時眸色已經再次恢復了冷厲。
沉聲詢問身後站的筆挺的全福,“貴妃還跪在臺階上嗎?”
全福低着頭恭聲回答,“回陛下,剛剛小太監來傳消息,說如今娘娘還跪着。”
慶遠帝眉宇一沉,瞧着宮殿中已經掌燈,揉了揉眉心,“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酉時五刻了!”
也就是說風曉憂已經在臺階上跪了四個多時辰了。
若說剛開始慶遠帝覺得風曉憂是在威脅他,讓他感覺到憤怒,那如今他感受到的卻是她柔弱的外表下那顆執著冷硬的心。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慶遠帝大手一揮,“傳貴妃娘娘覲見。”
全福只覺得渾身的壓力一鬆,他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躬身道,“是,陛下。”
“咯吱——”
在一聲大殿的門宇開啓中,一直垂着頭的風曉憂猛然擡起了頭,一雙眼睛如同利劍一般直直的刺向大殿中。
昏黃的宮燈照射下,她面色發白,脣色發紫,可一雙眼睛卻像是蘊含了烈火一般,彷彿是燃盡了生命中最後一絲光亮在盡情燃燒,只待燒完之後便化成齏粉隨風飄散。
“娘娘……”剛開始給風曉憂傳話的大太監也鬆了一口氣,聽到殿中陛下的口諭,他連忙快步走到風曉憂的身邊,面上閃現出一抹喜色,“娘娘,您快進大殿吧,陛下傳您覲見呢。”
風曉憂面色不動,彷彿早已預料到慶遠帝會妥協一般,她卻沒有立即起身,不是她不想起來,而是如今雙腿早已疼得沒有半分知覺。一動便是刺骨的疼。
“娘娘……”
大太監不解的看着風曉憂。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風曉憂雙手撐地伏在地上,用兩隻胳膊撐起自己全身的體重,然後以十分緩慢又艱難的動作一點點站了起來。
大太監這才明白風曉憂跪了這麼長時間,如今只怕雙腿早已疼痛不堪,他連忙躬下身子,伸出右臂,“娘娘扶着奴才吧。”
風曉憂卻沒有扶他,倔強的抿着脣一個人站了起來,剛剛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因爲跪的時間太長,她撓部一陣眩暈,那大太監和風嬤嬤一臉緊張,連忙伸手去扶,可是風曉憂卻已經自己站了起來,她扶了扶有些眩暈的額頭,低聲道,“無事。”說罷,再次挺直了背脊,帶着滿身的傲然面無表情的走進方纔開啓的大殿中。
大殿中明亮如白晝,燈燭上的九盞琉璃燈座上燃燒着士多支小孩手臂粗細的蠟燭,一身明黃色龍袍的慶遠帝遠遠的瞧着風曉憂一身簡樸的白衣緩緩走近。慶遠帝微微有些失神,他還記得頭一次瞧見風曉憂的時候她就是這麼一身打扮。
那個時候她笑容放肆,爽朗大方。明媚的幾乎讓他誤以爲是上蒼爲他賜下的暖陽,她的笑容如此的生動,幾乎能感染到他讓他覺得快樂。
慶遠帝恍惚的想着,當初知道她是風染墨的妹妹時他甚至心痛了一下,從此之後將心中的悸動全部都壓抑下去。知道她是風家的女兒自然對她再無別的想法,他當時甚至想,當時怎麼回那麼樣剛剛好,在恰當的時機恰當的地點遇到她呢,會不會一切都是風家的安排。儘管後來知道這樣的想法是錯的,可是對她卻沒有了當時第一次見面時的悸動了。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她的風曉憂了。
沒有銖釵沒有粉黛,甚至沒有對他最基本的禮儀。
可他這一刻心底竟然全然沒有責怪和怒氣。
輕聲一嘆,慶遠帝揮退左右,連全福都沒有留下,等所有人都走完之後,慶遠帝這才目光復雜的看着她,“你這是何必!”
明明知道他不會改變初衷,又何必多此一舉來求他!
風曉憂冷眼看着他,嘲諷的笑着,這一刻她彷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還沒有進宮時那般,眉眼間都是不羈的放肆,她冷笑着看着慶遠帝。
“陛下,若是有人想要殺害三皇子殿下,難道您會無動於衷嗎?”
慶遠帝臉色大變。
一雙手死死的握住奏摺,眉目冷然中帶着煞氣。
“貴妃,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怎麼不知道?”風曉憂冷笑着看着慶遠帝的變化,“陛下,您以爲您的行爲可以瞞過所有人,可卻瞞不了我,您對君離如何不用我說,您自己心裡明白,我只是要告訴您,君離之於你就像是瑾兒和瀾月之於我一樣重要,您爲了保護君離殿下可以不折手段,我爲了保護自己的侄兒,同樣也可以化身修羅。”
“你這是在威脅朕!”
“威脅?”風曉憂苦笑,“這個天底下有人可以威脅的了陛下嗎?您高高在上玩弄權術,把朝中重臣和宮中的妃嬪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看着我們苦苦掙扎,看着我們爲了生機不辭辛苦,您心裡很得意是嗎?”
“您爲了保護君離殿下做出的舉動旁人瞧不出來可是我卻不是愚鈍的,爲了替他掃除障礙,您讓太子殿下成爲五皇子和淑妃眼底的靶子,不僅如此,爲了他您甚至放縱賢妃娘娘爲所欲爲,連菀皇后的死都暫且不與她計較,甚至……”風曉憂的眼底含上了明亮璀璨的熱淚,她用眼神指控慶遠帝,“甚至爲了他,您這些年來暗中殺害了多少自己的子嗣,還有我可憐的孩兒……他甚至剛剛出生,並且在腹中的時候您送給我的那些‘安胎藥’我都老老實實的吃,爲的就是孩兒生下來之後身體孱弱,無法跟君離殿下爭些什麼,可是您竟然擔憂我孃家的勢力太強,就那樣一個病弱的海兒都不放過……”
“……陛下!”風曉憂聲聲含淚指控,“這些我全都可以忍,因爲我明白,自從進了宮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風曉憂,而是貴妃娘娘,也是註定一生無子的貴妃娘娘,這些事情我從未跟孃家人說起過,這些年來,我們風家是如何做事的,陛下您也看在眼裡。是!風家勢力確實強盛讓陛下不得不防,可是您爲和不想想,爲何瑾兒年紀輕輕就要進入朝堂?就是因爲他明白,若是不能強勢些,陛下一定會想法子讓風家死無葬身之地,所以陛下其實風家並不想跟您做對,一切的一切什麼敵人全都是您自己假象出來的罷了。”
慶遠帝面沉入水,眼底裡甚至透露出幾分殺意。
風曉憂視而不見,“我今日說這些並沒有什麼意思,只求陛下能夠放過我們風家一條聖洛,只要陛下願意不與風家計較,家兄會雙手奉上始帝的聖旨,瑾兒也會辭官隱退,再不問朝中事,陛下若心中有恨,臣妾甘願承受陛下的任何懲罰,冷宮也好,處以極刑也罷,只求陛下莫要把您的恨放在小輩的身上,求陛下您以己度人想想,這般纔是皆大歡喜的場面。”
慶遠帝越聽臉色越是冷峻,目光越是森然。
等風曉憂說完之後,慶遠帝已經勾起了森冷的詭異笑容。
他輕輕敲擊着明黃色鑲金的長長桌案,瞧着風曉憂的延伸極度的陰森。
“沒想到,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朕的人竟然是愛妃,既然你猜到了朕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離兒,那你可猜到爲了保守住這個秘密,朕又會如何對待已經知曉了事實的愛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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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牀上躺了一天,頭疼欲裂,還好乾出來了一章,字數少了些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