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紅搖曳碧波畔,臨江樓裡數雨聲。臨江樓建立也是有了三百餘年,建造之初卻是受盡了文人墨客的紙討筆伐,就因爲該樓的譁衆顏色。玉闋的中帝都,朱牆緋琉映楓櫻,圖騰赤火勝初旭,本就該是一脈紅融,偏這樓卻是修了個天穹藍色,當時的朝中文士紛紛上書,說是擾了中帝都的和洽景緻,說是顏不正色不協,更有人誇口說下此生不入此樓。誰知樓成之日,在了一衆瓦屋閣樓裡反倒如同紅妝鉛華褪洗後的淡雅佳人,來往遊客觀者絡繹不絕。到了炎炙繼位之後,更是在旁建立了官家專用的闋船埠頭,這一帶就更成了城中閒人墨客的聚集所,原先叫嚷着“不和諧”的學子們也是再也沒了聲,反倒是樓中穿梭着的多是自命文采風流之輩。
晨曦剛散,日色不見幾分,臨江樓外已是人來人往,江畔閒散的和尋摸着早茶的都圍坐在了一塊。臨江樓底樓最是寬敞,又是臨近江畔落櫻綠木,時時可見飛葉入懷。民衆只憑得一份茶水票子錢就可以坐上一個早上,駐樓的說書先生正講得是口水橫飛。這裡的說書規矩又是與外間不同,專挑些時下最是風流的俊才,說些蜚短流長的罕跡秘聞。
今日說的正是文武風流篇:這文武兩字說得正是玉闕後起的帝國四柱之二,文之章博士,武之茅將軍。和齊放和烈伯央父輩赫赫名聲相比,這兩人卻是各自年少出仕,從低摸爬滾打而起。先說得正是章博士,他本是一介文人,也是在一個不知名的邊陲小城發跡而起,家裡只是個破落官家,到了二十出頭,才勉強續了老父的一門官銜,安妥的在了小城做了縣令老爺。小城荒蠻,初到之時,別說謄抄的師爺,就是個準點開閉衙門的官衛都是垂老體弱者,這窩囊老爺只得是日起兢兢抄了文書,日落懇懇關了衙門,一晃也就是當了三年清水伶仃的大老爺。
直到了三年零一個月,這孤寂無聲息的府衙裡纔是迎來了第一個夜狀,告的也不是毛賊梟盜,更不是殺人越貨。而是一個土財主,狀告城中唯一的一名舉人秀才。狀子所遞正是有傷風化,秀才正是斯文之人,卻是勾搭上了鄰里的一門俏寡婦,偏生這寡婦又是入了土財主的眼,苦求不得就是趁着夜黑風高,最宜私通的夜晚被逮了個正着。這就被押了過來,只聽得土財主左一句尚風日下,右一句道德淪喪,那跪在下面的秀才舉人又是衣裳不整,滿臉的尷尬。章縣令看在眼裡,就偷使着臉色,叫了老官衛送了整齊衣裳,偷偷叫人放了去。等到土財主回頭找人時,卻是沒了人影,章縣令怒斥一頓之後,就趕走了土財主。事後,秀才前來道謝,章縣令只是說:“我這般做法,只不過是想城中多個斯文人,少個破爛戶而已,文人的臉面,還是要靠的自己人保下來的。”
自此之後,這文質彬彬的大老爺身旁多了個師爺,城中不學無術的遊蕩少年也都是跟着學寫認字起來,小城之內,文風巍然,在了國裡也是小有了名氣。再是半年後,那名改了品性的師爺竟然是得中了狀元,連帶着家裡老的小的親的疏的,都是帶進了帝都。這名提攜自己的縣老爺更是被推爲識才伯樂,報到了上頭,章縣令這時就不再當個小城縣令,而是派到了文書省當了個閒差。再是後來就是邊陲戰亂,軍裡缺了個人記錄隨軍事宜,章博淵這閒人就是被派遣去做了個隨軍文書記。
進了軍裡,這些個文人也只是做個搖晃筆桿子的事,若是永遠跟着軍隊後頭,章博淵就成不了後來的章博士,茅洛天也是成不了後來的洛天戰神。這事說來也是機緣,這兩人在幾年前,一個在了極北的小城做着個自在縣令,一個在了極南的森林裡做了個獵戶,似乎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去的兩人,就是在這麼個邊陲部落動亂中碰到了一起。
說道那時的領軍將軍是何人,是再也沒人記得了,只是那場南陲和談之後,玉闕的文武之星就是冉冉升起。南陲戰事,本也不是何等大事,炎炙初時只以爲是一般的蠻族動亂,就派了支作戰迅速的五千人騎兵隊伍前去剿滅。哪知到了南陲,才發現地勢崎嶇,荊棘遍地,戰馬就是一路踩踏在了前頭,後面補給的糧食輸送隊伍也是遲遲跟不上來。只能是停停歇歇,將一支士氣飽滿的騎兵隊伍拖拉成了頹頭廢腳的步兵隊伍。總算是到了南陲,才發現原先林立的各小部落,都是結起了盟,一致抗外,五千的騎兵隊到了幾萬名荒蠻野人前頭,就如名門淑女見了潑辣惡婦,鬥得束手束腳,僵持了一個月還是沒有下文。
領隊的被遺忘將軍見糧草缺了,人心散了,這時早就有了投降的打算,就找了未來的章博士寫信,茅將軍護送,命令着將信件連夜趕出。兩人這才相逢在了遺忘將軍的營帳裡,聽了一番嚴辭厲令後,茅洛天只是沉聲不語,章博淵卻是奮筆疾書,盞燈時間,就是將一封萬字降書寫的洋洋灑灑。
兩人兩馬感到敵方軍營時,都是雙手奉信,雙膝點地進了敵營。茅洛天被剿了兵器,擱在了武將之中,章博淵則是奉了信件,走到了敵軍將軍之前。只聽得章博淵朗聲讀起了洋洋萬言長書,只見字字珠璣,言言示弱,只聽得最後一句:“大將軍,這封勸降書可是受了。”聲音才落,只聽得軍營裡頭,金戈擋不住裂骨拳擊,茅洛天殺得一人,再是搶刀在手,刀過數十顆人頭已是處在了異處。
這南陲將軍也是個閱歷老將,這時臉上還是威嚇着,就是要喊人,就見章博淵槍過案前軍墨硬硯,兩眼如炬,嘴上凌然問道:大將軍可知世上只有三人,此營中只有兩人。三人者,君者,臣者,庶者。”那將軍雖然見了他的一身正然文氣,心裡還是料定他是名文弱書生,真要拼殺起來,也是不怕,嘴上就說:“世上君者就三人,臣者則是卻如棟牛,低下庶者更是多如繁星,何必爲了他人之利,冒上這樣的絕境風險,害了自家性命。”
章博淵卻是說道:“大將軍,錯了,君者,少也。庶者,多也。臣者,擁護上位者,保護民衆者,忠也,我現以營中兩臣一心之力,換得百萬民衆之安全,足矣,博淵現有必死之心,茅中軍有拼死之勇,將軍可是有求死之願。”他的手上硯臺也是未乾,滴答黑墨就是流下。兩人再出營帳之時,卻是領了數十萬人降軍歸來,如此險要的計謀,正是兩人馬鞍上急聊得來,如此勇氣膽識,卻是兩人天生就有。自此一役,章博淵憑着口舌蓮燦,茅洛天仗着全身披膽,傳爲美談。再是後來,文武風流,各興一方。說書先生說到這時,已是口乾舌燥,只聽得一旁的人都是喝彩連連,他就是要再講下去,就見門裡走進一衆人來。
人是由着一懶散道士帶進來,都是些少年郎,只是臉上都是有着苦色。這還暖稍涼的初秋,每人臉上竟然都是捂出了熱汗,就是走在最前頭的一女兩男還是好些。說書先生先是一愣,再是仔細看着,這說書也是要有個講究,嘴巧心細擅鼓動,見識也是要廣,就是沒吃過豬肉也要見過豬走路。他最先認得就是正中的少女,一身火狐坎肩,暖綢細軟,眼如月,眉如柳,腰間火雲雙紅扣,豔色無邊壓天下,說得就是百里門的小小姐,百里焰漣。這帶頭的道士只怕就是國道館中的人了。說書人再是看到後頭,只見雪衣雪靴雪衣少年,每人身上穿得都是上好的過冬暖衣,這國道館這是練起了哪門術法。
那懶散道士這時就是喊道:“章博士,你可是來得早了,一個人輕巧的在旁偷着閒,可是苦了我搬了這麼一通厚重傢伙來。”樓裡的閒雜人這才循着他的說話方向看去,這纔看見,窗臺旁邊,已是坐着一名麻衫中年文士,人看着很是瘦削,身邊就是擱着一個老木箱子,看着很是不起眼。這就是章博士,說書人心裡暗是吃驚,全然難以將這名角落之人和自己方纔的口中之人聯想在了一起。
聽書的雜人眼裡也是略帶失望,只聽得後面傳來了一陣粗重喘氣聲,幾十名各色打扮的夥計挑夫擔着整擔整挑地各色傢什上了前來,臨江底樓很快就被擺成了流水道場摸樣。只見一名當頭的夥計抹着汗水,報着:“煙雲棉被五十牀,青輦軟枕五十對,暖手薰爐一百盅...紫蘇梅子三十壇。”這一口氣念下來,竟是比那說書先生還要利落,懶散道士長藥聽完也是很覺得滿意。
章博士笑道:“我只是帶了些合用的書籍筆墨,聽了長生說是派了你同去,我就料定該輕簡出門就是了,可不是,你連解船暈的爽口紫蘇梅子都是想到了。”
樓外傳來陣陣鐘鳴之聲,北下的鷂船已經是近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