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忽起了陣怪風,森林之中,葉落紛飛。
半空之中,多了幾隻體型龐大的夜梟,漆羽亮睛,振翅而來,梟身幾個來回,用了那腹下利爪將融復海拳風所化的可怖狼頭一衝而散。
林中纏鬥的兩人都是愕住,夜梟並無傷人之心,在了白鴉身旁盤旋,互是鳥語過後,白鴉竟是偕着夜梟轉身飛離了黑森島。
浪潮被夜風推上了岸去,原本打鬥着的森林霎時寂靜了下來,鳥翅撲棱的聲音朝着遠處的鸞島而去。
一驚一乍之間,讓原本已經癲狂了的融復海也冷靜了下來。狼噬本是他到了五靈珠之後得來的新技法,正是以狼爲戾,化無形之狼爲了活狼之體。用來也是要耗費好些力氣,纔剛停下手來,他整個人又成了原先的矮胖模樣。
黑丫在了樹下,看着自己的愛禽跟着幾隻黑毛夜梟飛了出去,突地嚎啕大哭了起來,嘴裡唸叨的卻是:“女大不中留”之類的糊塗話。
海風灌進林中,呼哧作響,再和上黑丫那破鑼嗓子,在了靜夜裡聽着說不出的可怖。
另外幾人見了,也反應了過來,知道黑丫已是熄了氣焰。這人雖是有些古怪脾氣,但性情卻如孩童般,想來也不是什麼惡人。
一番好言相勸之後,黑丫才停住了啼哭,只是對着融復海實在沒有好語氣,幾人詢問了下來,才知道,他其實也算不上是敵軍的打手。
原來千禽門主先前得到的訊息,說的是鸞島上有一馭鳥高手,這才讓他上島一探。哪知人還沒見到,自己的愛“女”反而被拐帶走了。
幾人聽着都覺得有些好笑,眼前這人既然算不上是真正的敵人,彼此也都卸下了心防。
海上潮聲陣陣,地平線上已見魚白,夜色褪去,晨光乍現。
黑丫突然醒悟了來,嘴裡唸叨着:“你們也不是什麼好人,我和那勞子聯軍也只是夫妻鳥,到了這節骨眼上,自顧自飛。我要將尋白鴉回來,可別是被那些混賬畜生給欺負了。”說罷,就往外頭灘塗上行去。
傲世在旁笑道:“前輩此話可是錯了,你先前爲了聯軍來攻打鸞島,實爲助紂爲虐,我們凝海軍可是一片護島愛鳥之心。”
黑丫也是個簡單心思,聽了這話,果然心裡動搖了幾分。
傲世在旁說道,“前輩可能看清前方的鸞島?”
黑丫滿臉屑意,心想,自然見得,千禽門下,平日與禽爲伍,眼力更是一流。這少年後生好會訛人,自己先前分明聽說,島上有一怪人,受了凝海王的重金禮聘,指使那些可憐的禽鳥,衝鋒陷陣。
他想到這裡,臉上多了些憐惜之色,千禽門全門上下都是是簡單心思的人,聽了這樣的殘鳥而行,就當真了。
傲世知道他心中有些誤會,自個兒強行解釋反而不好,只是將先前雲空告訴自己的實情,再轉述了一番:“前輩這幾日在了黑森島上,可有暗中觀察前方鸞島的情形?”
黑丫前些時候正是隻顧了埋頭照顧白鴉蛋,哪還有心思看什麼海島景象,再加上千禽門處在了深山老林裡頭,這一番海上之行,害他很是不適應,暈了好幾回船,這才求了個海島看護的名頭,躲在了這裡,才喘過了一口氣。
這時聽了傲世所言,他順着晨曦看去,前方鸞島在滿目汪洋之中,如星辰入水,島間蔥綠滿目,心想這凝海王在了這樣的危急時刻,也未將那海木砍伐一空,只怕也是爲了不驚擾鸞島上的羣鳥。
他心裡也是奇怪,如果這凝海王有了這樣的心思,那先前門主得到的那些消息只怕有些不實。
海上旭光乍現。鸞島上傳出歡悅的鳥聲,各色鳥羣往了四周海島海面飛散而去。
海上聯軍這些日來一直耐心等待着,只等得島上斷水斷糧,就要衝殺過去。
這些鳥兒的鳴叫聲很是暢快,他看不出表情的黑麪上有了些激色,千禽門裡雖然不是全通鳥語,但是對了這話語中的聲音卻有些瞭解。高音嘹亮,全展翅身,鳥鳴聲悠揚不絕,哪還有半點受虐的樣子。
前方的島上並沒有過多的鳥食,晨曦過後,鳥羣都是得了命令,出外尋覓食物。原本碧波萬頃的海面上,叢林間多了無數的鳥羣,或是臨波捕魚,或是林間啄食,這一幕幕鳥趣圖像,看在了幾人眼中,心裡的煩悶也是消了不少。
黑丫越看越覺得納悶,眼前的景象和了那些人口中述說的完全不一樣。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先前的虐鳥一說,看來是子虛烏有的事,這鳥不比人,它們的一舉一動都是告訴了幾人,它們在了那海島之上過得很好,鸞島,對了這些鳥兒來說是世外天堂。
傲世看在眼裡,心裡更是對那島上怪人多了些神往,嘴裡也說道:“前輩可是想知道,鸞島上有了什麼乾坤,既然這時看出凝海軍無心害鳥,你還是和我們去了島上探探,解了心中的疑惑。”
那黑鴉心裡算盤着,這跟着去也是有好處的,這會兒白鴉去向不明,他心裡總是不踏實,再看看身後,融復海身上的白羽被拉了個七八,只是這大夫木卿君也是有些惡意,去毛之時,特意多用上了幾分力道,只把融復海疼的呲牙咧嘴,叫罵連連。
見了那一地的白羽,他心裡又是悲嘆,自己也是性急了些,白丫可是剛成了四靈之體,那幾只夜梟看着也是體型龐大,萬一是鳥語不和,激鬥了起來。他想到這裡,很是後怕,嘴上忙應道:“也好,我跟着你們一起到了那島上看看,我倒要見見,島上是何方神聖,居然能駕馭住如此多的鳥類。”
在了千羽門中,羽衣上的羽毛也是別有含義。所謂百羽,正是指能馭得百鳥來助,他身上的羽毛也是此意。除去千禽門主,其他千羽,也都只能駕馭近千禽鳥,已是人力極限,那島上的人物,卻是更有些厲害,鸞島上鳥類,只怕動輒過萬,這般的人物,真要是有幸得見以免,無論如何都要和門裡報備。
眼前最緊要的就是尋到白鴉。幾人意見相合,就上了停泊在旁的輕舟。
漁舟如梭,剖開了兩島間的水路,很快就往鸞島靠去,傲世離開之時,再看了身後的黑森島密林一眼,看着海水漫過了灘塗,又漸漸地落了下去。
船隻正要靠近鸞島時,就見上頭飛下了幾隻軍艦鳥,翅身展開足足有六尺來寬,在了幾人頭頂盯着。
黑鴉見了,站上了船頭,嘰呱嘰呱學了幾聲鳥叫,算是問了聲好,那幾只正商量着是否要襲敵的軍艦鳥聽了,翅身一收,往島上退去。
等到舟身停穩,纔剛上了鳥島,幾人都是被一地的鳥蛋和足有半尺來厚的鳥肥給驚住了。
雲空說的果然不錯,這鳥肥帶着些異味,又有些黏腳,偏又遍地都是,幾人只能小心着腳下,前後腳深淺不一的往島上尋去。
島上的環境算來也是惡劣,海風滿面,亂石鋪地,和千禽門所在的寧靜深山相比,更是天差地別,黑鴉在了前頭邊看邊走,心裡不禁歎服,這一路過來,看到的不少幼鳥,除了普通溫馴的海鳥,更是有了無數兇禽,這樣品性不一的鳥羣,竟能在島上相安無事。這裡頭的人果然是有些能耐。
再走到前頭,傲世就覺眼底發熱,他身入了凝海郡,就將心也託付在了這裡,眼前的軍防牌樓衰敗不堪,海風日光之下,木骸散落。
木卿君在旁看着不解:“凝海軍爲何將防禦牌樓修在了此處,這算起來,更應該修在了外海灘塗上,一來視線開闊,二來更能阻擋外敵入侵,在了這島中位置,只怕不妥。”
一旁的黑鴉更是心生歎服,說道:“鳥類和獸類一般都有護犢之心,鳥類護巢蛋,如同獸類護穴犢,都是天性,如是有外敵相犯,只怕更是有拼死的心思,想來這島上之人也是懂得這個道理,好生巧妙的心思。”
傲世先前以爲,一個言語不通的人又能有多大能耐,這時看來當真是不同。
幾人正要穿過牌樓,就見牌樓旁突地冒出了好些人,先前因爲這周遭的新奇景象,大夥兒都是少了戒備,這時見了這些泥濘滿衣的兵士,也是不防備。
兵士除了手上的兵器還擦得鋥亮,身上和了發間早就帶上了無數的灰色物體,甲衣破爛,身形也都看着有些疲乏。
見了這突然越過鳥防,闖入了島上來的外敵,這些兵士都是勉強穩住步伐,只是拿着的兵器的手都有些不穩了。細看每人臉上更是有些浮腫。
章博淵心生感慨,嘆道:“這裡已經斷糧許久了吧,看着這些兵士兄弟們的模樣,只怕飲水不足,身上浮腫,更是因爲少了米糧,日日食用海魚所致。”
他的這一句兄弟,登時讓那些兵士少了些戒心,再看看來人身上並無兵器,想來也無惡意。這帶頭的小隊長走上前來,問道:“幾位是?”
傲世行到前頭,深深一躬,“在下是奉了凝海王的命令到了這裡來一探島上的情形,是自己人。”
小隊長和身後的兵士聽了,立時沸騰了起來:“王爺回來了,扈圖將軍和雲空大人也都是回來了,他並沒有拋下我們這些子民,兄弟們,都快出來。”
灌木叢中又出來了百餘人,傲世聽得這陣聲響,看着眼前近百雙熾熱的眼神,心底一陣激盪,這些人的衣裳雖是襤褸不堪,精神也是不振,但只因爲聽了這一句凝海王歸來的消息,就如飲到了甘霖和飽食般,抖擻了不少,更有人朝着無妄海的一邊,朝着遠處的凝海城跪了下來,嘴裡唸唸有詞,一臉誠懇。
凝海王離開凝海郡已是多年,這些人卻從沒有忘記故主,這裡頭究竟是什麼支持着他們,對這故土和故主不離不棄。
曾幾何時,萬千子民匍匐在地,曾經何時,血浴城池也不悔,水域三千,不該在了這洪淵潮流中,灰飛湮滅。
章博淵在旁看着傲世,只見他神情激盪,心裡很是快慰,這君王之道,少年似又悟出了一些,雄心既然已經澎湃,他朝開疆拓土,也是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