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中的酒水因爲久置而慢慢地苦澀了,傲世聽了這話,亦不言語,凝海王心胸磊落,絕不會無端出爾反爾。
橙色的月光將杯中殘水襯成了琥珀色,凝海王側着身子,示意傲世喝酒,他手中輕擊着竹筷,放在案臺上的筷籠也被他震得搖晃了起來,他拋來一根筷子,說道:“折斷它。”
順手一折,傲世手中的筷子就應聲而斷,露出些毛碎竹尖端兀自翹起,凝海王再說了句:“用上一雙。”
傲世也不反駁,再抽了雙竹筷,這回他稍稍加了些力氣,又將筷子折斷了。凝海王還是一般的話語,只是讓他將筷子再加上一根,繼續折斷,傲世照着他話,先後折了好幾根。
一雙也好,兩雙也罷,到了後頭,隨着凝海王一根根地加着筷子,再是要求道:不可用了道元武力,只能用了身體力氣。一直到了第十二根筷子,傲世的虎口處已經泛起了腫色,筷子在了手中已是折不下了。
他停下手來,有些不解地看着凝海王。“呵呵,”凝海王並無責備的意思:“十二根在了一起,別說是你,就是扈圖那樣的武將也是要費上些手腳,更何況,我本意也不是要你折去這滿籠的筷子。”
“你現在首先要的是什麼,是齊堡!”凝海王正色說道,“如果連你一個小小的齊堡都爭不得,你也無需學了什麼馭人之道。你如果現在就在了凝海府中做我的義子,這幾十年後,凝海郡是你的,只是你永遠還只能是齊堡的棄子-齊傲世。”
傲世聽罷,心裡也是百轉千回,凝海王膝下無人,只是他委身在了凝海郡,就等於丟棄了玉闕,丟棄了孃親的遺命,過往的種種他也都是要忘記得一乾二淨,一門心思當個安樂郡王。少年想起的密室所見的水域慘況,也記起了遠冰洋時,那些漁民土著對着水域王的虔誠,更憶起了星塵當年留下的染血慘書,他眼底的平靜和心裡的沉穩,在這一刻被激了粉碎。
齊堡,從了哪裡失意離開,就該從哪裡摸爬而起。凝海王也是感覺到暗夜之中,少年身上似發出了陣威嚴之勢,點頭道:“你年齡漸長,這一身的水陰血脈也是蟄伏不住。此處有我,凝海郡這些年的積蓄也是足了。這些年瞭蒼看似平靜,但也是靜水之下暗潮洶涌,你先回了玉闕,了了你該了之事,我曾聽說北方的冰原,有了水元一脈的靈瑙,你不日可以前往一探。”
凝海王撿起那些折斷的筷子,一一分開:"這根是齊家的兩位太上,這根是你的生父,這根是你的兩位兄長,這根是齊堡的外戚,這根是玉闕的天子,這每一人都會阻擋你前進的步子,你如果躲在了這裡,那過些年後,筷子聯合在了一起,那時你能做的,也只能是苟延殘喘,偏安一隅,你孃親還有水域的復興,全都只是水中月影,不值一提。”他說完,將筷子丟進了湖中,驚起了一陣水花。
虎口的痛意消了些,這痛又怎比得上星塵孃親離開心底的那陣子惶恐,更比不上自己在了花溪暗河中看到的水域覆滅的那一幕的揪心之痛。傲世的身子越來越僵硬,眼底卻是生了些亮色,凝海王說話的火候也是剛好,只等他自己明白了過來。
傲世直起了身來,在了凝海王面前深深一躬,很是誠懇地說道:“謝謝義父的金玉之言。”
凝海王看着眼前和自己的亡子差不多年齡的少年,喉頭生堵,自己今日做的可是否是正確的,他將傲世激了回去,陳列在他眼前的修羅戰場,少年是否能一一跨過,他心底也是唏噓不已。
此後每到如此月夜,凝海王和雲空幾人在了庭間煮酒敘事,也總會捫心問着:自己那夜的言語是對是錯。他卻不知這一切本就是宿命陳緣,已有註定之果。
被點醒之後,傲世忙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幾名長輩和炎炙。聽說他要回玉闕,大夥兒也是同意了,炎炙卻不肯一起上路,傲世問他各中的緣由時,他只是回道:“我現在這般落魄,換做玉闕的子民,你會選擇殿堂上的八面威風的那位,還是四肢不全的我?”
傲世一時啞然,他也曾窺見過那假炎炙的帝威,王者之氣霸道而外顯,連自己的生父齊放見了也是要避忌幾分。
見他不語,炎炙只是苦笑,更勸他一路小心,再說起齊堡的兩位老人,炎炙只是哼了一句:“這兩個老不死的,也是厲害,這麼些年都躲在了暗地裡,只怕比起朝堂上的那位,修爲也不遜色多少。”
第二日,幾人就要分手,炎炙前來送別,才託着傲世,希望他暗地裡能幫自己留意一下,當年的太子到底是出了什麼變故,他再取出一玉管交給了傲世。傲世心底暗算了下,這太子的年齡和雲芍帝姬的年齡不相上下,難道帝姬是被人調換了身份不成,那身爲親母的雲後又知道多少。傲世心中尋思着此番回帝都,若是有機會的話,定要到燎宮去一趟,探探雲後的口風。
至於炎炙說送的那把玉管,想來也是貼身信物,聽炎炙所說,帝釋宮中,養了羣火烈鳥。他自小喜愛鳥雀,那些鳥更是我多年飼養,就是不認得人聲,也是認得這鳥哨,只需吹響,那些鳥雀就會聞音起舞。
傲世收妥哨管,再和幾人一一作別,踏上了歸鄉之路,前路雖是渺茫,他心思卻是堅定無比。
扈圖見傲世匆匆離去,很是不解,好不容易,扈圖對這少年有了幾分欽佩,算是同意了凝海王和雲空的主意,暫充了世子的名頭,現在幾郡爭鬥正要興起,放走了這麼個人才,着實可惜了些。
凝海王嘆道:“扈圖,當世懂我者,齊傲世也。他小小年齡,竟和我有了一般的心思,如此的雄心壯志,如果只是留在了區區的凝海郡裡,不磨礪一番,龍游淺水,終需入海。”
扈圖正琢磨着,旁邊的雲空也是心生感慨,凝海王惜才而不溺才,也是難得。凝海王口中牢騷道:“昨晚飲酒很是不暢快,今夜我們三人,到了城中尋家久肆,再做一次街頭爛醉鬼。”
--------------------很用心很用心寫的小西城的故事開始了-----------------------------------------------------------
離了花溪城的千原商隊,這時也是順悠悠地往前行去,若兒的心思兒也是飛去了凝海郡,先前車隊行到半路,就停了過往的商隊說凝海郡起了戰事,她心裡很是焦急,好不容易聽說凝海軍打了勝仗,車也總算是到了小西城。
瞭蒼的小西城,自古即爲國中城,和花溪的一城兩治不同,這裡城中自治,無論是瞭蒼的哪一郡都不能干涉城中的事物。
入城之後,滿街的花布飄起,讓人看了個眼花繚亂。更是奇特的是,這裡街分兩面,一邊農家種了桑、麻滿戶,是養蠶種麻營生之家。一邊盡是些私家作坊,家中的女子都會些扎染、織布的手藝,男子則在了門口樹了幾口大缸,挑染、起花色,布藝紡織之家,好不勤快。
若兒見了城中百姓身上穿得,手裡用得,無一不精緻,更是看得心裡生羨,想自己在了冰原裡,一年到頭也就是那麼身米黃色,說髒不髒說亮不亮的學徒服。
到了小西城後,千原商頭也算是完成了手中的商事。秋膘和若兒照理說也該自己尋個住處,但這些日子下來,大夥兒也是處得開心,商頭索性也邀了兩人到他家中小住。
讓兩人很是吃驚的是千原家的宅院很是清雅,絲毫沒沾染到他身上的市儈氣味,青竹爲牆,桃花繞屋,三兩奴僕,也是個輕簡之家。
兩人入住之後,前後也是由着幾名奴僕招呼着,卻不見千原的妻氏出門相迎,千原只是推說她身子不好,就張羅了兩間乾淨客房,備了些暖茶飽飯吃了一頓,各自歇息去了。
餘下的幾日,若兒在城裡轉悠了起來,她跟着千原久了,又想起自己現在是到了天下錦織聞名的小西城,還不趁機賺上一些。她就找了些車馬,想借機在了兩地*些絲綢,哪知,她將東西運道了鄰城,發現那邊的綢布的花色居然和小西城相差無幾,她還有些不信,又跑去了更遠的城,發現還是一樣,心裡也是納悶這小西城的綢布不是天下聞名麼,怎麼哪裡都有了這邊的綢布。
錢沒賺到,她那兩千枚的母幣裡還虧了近百枚,這口氣慪得若兒好些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也萎靡了許多。
秋膘倒好,每日三竿不起,好酒好菜日日不斷,終有一天,若兒苦悶着坐到了他的身前,聽她好一陣牢騷完後,秋膘笑道:“我還以爲是什麼大事情,這虧本有什麼好在意的。”
若兒見他說得輕巧,更是心中窩火,更懶得搭理他。秋膘見了她還是苦巴着張臉,在旁說道:“你可知北原最厲害的商人是誰?”
若兒想了片刻,支吾着說:“不是陸竹軒師長麼?他號稱自己是天下第一良商。”
秋膘哼了句:“他,也不過是最近幾年的後起之秀,當年我威風的時候,他還在原裡玩雪橇呢。”
若兒只是撇了撇嘴,這人又說起些不明不白的話來了,秋膘唯有喝醉了酒時說的話還有些道理。
“北原裡賺錢本事最厲害的自然是坐在那最高位置上的人,也就是我的老頭子-秋葉原(哈哈,日本宅男的聖地,借來用用)。”秋膘唾了一口,再說道:“你可知道,他這輩子做過多少次買賣,這盈了多少次,虧了多少次?”
見若兒猜不出,秋膘再說道:“他虧錢的買賣做過一千三百次,贏錢的買賣做過一千兩百八十次。”
若兒聽得一愣,這北原最厲害的商人也會虧錢。
“這就好比月亮一樣,有圓有缺,這又好比高手過招,要懂得進退。”秋膘不緊不慢地說道。
若兒聽了似懂非懂,也不知他說得到底是什麼意思。
秋膘再說道:“其中有一千次是在了老頭子年少時剛學經商時虧的。”
若兒聽了心裡安慰了些,自己這麼算起來還只是虧了一次,想來也是大幸。
“那還有三百次呢,可是後來他中了別的商人的奸計?”若兒追問着。
“這可不對了,哪還有人騙得了那老狐狸。”秋膘想起原裡被折騰的半點油水也撈不到的商人們,搖頭嘆息着;“還有三百次,是他故意虧給了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