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輕而易舉地全盤否認別人的努力,蘇婉容有些失望又有點委屈,再看男人這一張不近人情的冷臉,鼻腔莫名發酸。便倔強地冷聲道:
“我天資愚鈍,打出來的拳法,自然入不得陛下您的眼。陛下不願意教,那便不勞煩陛下了。我聽說窯洞打下手的小廝裡面,也有幾個懂點拳腳功夫,我就叫他們指點指點我。若往後真的不幸走火入魔,那也與陛下沒得干係!”
這話聽上去便有些賭氣的意思了。
小姑娘鬧脾氣,這若是放在平日,胤莽肯定是要過去哄的。但習武非比尋常,他這也是爲了小姑娘的安危着想,自然是馬虎不得的。
打算繼續跟她講道理,一垂眸,卻見小姑娘的眼眶紅了。
胤莽略微一滯。
他是認真地在教她武學,這才把平日裡壓人的那一套都給搬了出來。哪曾想,方纔不過是語氣稍稍嚴厲了一些,竟是把小姑娘給訓哭了。
到底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半點重話都說不得。
暗暗嘆了口氣,然後主動靠近。低下頭,去攬她肩膀。“好端端的,這怎麼又委屈上了?”
蘇婉容推開他的手,不叫他碰。
“我委屈什麼,陛下親自授學,我感恩戴德還來不及。”
這嗓音平平的,冷生冷氣。還說不委屈,平日裡從來都是一口一個“喂”,“你”地叫他,這會兒忽然客氣疏遠地喊他陛下,不僅委屈了,恐怕還氣上了。
“朕方纔說話重了,但朕這還不是爲了你好?你說你若是練武動作不對,弄傷了自己,最後心疼的不還是朕麼?”
這會兒長臂直接摟住她的腰肢,微一收緊,趕緊把人圈進懷裡。方纔端肅嚴厲的神情已不復存在,男人的面部線條依舊硬朗,聲音卻異常溫柔:“鬧什麼脾氣,朕的皇后,便是天資再如何愚鈍,那也要由朕親自來教。再者說,朕素來就最寶貝你的,哪捨得叫別的男人教你武藝?”
男人沒皮沒臉的,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之下,又說什麼寶貝不寶貝的羞人話。蘇婉容不願承認,可這會兒聽入耳中,竟莫名覺得十分受用。
方纔被男人嘲諷花拳繡腿的那股子悶氣,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消了大半。
也意識到自己這頓脾氣,發的有點太過沖動。鼻腔裡低哼了一聲,只道:“你從小學這個的,熟能生巧,拳法自然比我好。這有什麼好得意的,若是我也自小習武,不一定就比你差。”
胤莽心道,修習武藝這種事,靠的不單單只是後天勤奮,先天天賦也很重要。就小姑娘麪條樣兒的,軟綿綿的細胳膊細腿兒。怕是就算比他早十年,二十年練武,也練不出個什麼名堂。
可是這種大實話,自然是不能說出來給小姑娘聽的。嬌嬌小小的丫頭片子,脾氣大,自尊心還挺強。再這麼打擊她一通,可不是又把她給惹哭了去。
自家的小姑娘,嬌氣就嬌氣點吧,總是有他慣着的。
於是便摟在懷裡,順着她的意,溫聲軟語地哄:“那可不是,朕的婉婉天資聰慧,若是從小習武。真要較量起來,怕是朕麾下第一將軍都是比不得的。”
這就有點太誇張了。
蘇婉容自認自己沒有胤莽形容的那麼不堪,可還算是有自知之明。哪會聽不出男人是在故意逗她開心呢?
“平白無故的,我和將軍比較什麼?又不是真的準備上戰場殺敵……還有你,還沒洗澡呢,都說了莫要碰我,臭烘烘的髒死了。”
說着,又要去推他。胤莽大掌伸出,及時把她一雙小手攥進掌心,笑着啄了兩下。“朕臭,你方纔練習拳法,出了一身的汗,你也香不着哪去。如今你和朕都是臭烘烘的,咱倆誰也別嫌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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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點吃食以後,蘇婉容又回去小院重新練習拳法,期間自然有胤莽從旁陪護。看見蘇婉容有哪裡不足之處,便會上前手把手地親自指點。
見皇帝和娘娘恩恩愛愛的,關係如此和睦,倚翠和凝香看在眼裡,也感到欣慰不已。
蘇婉容虛心好學,再加上悟性也不差,雖然身子骨天生嬌弱了一些。一下午過去,胤莽傳授給她的這套拳法,再操練起來,到底也長進了不少。
只不過一下子用力過猛,總還是得付出一些代價的。蘇婉容執意將整套動作做熟練了,才願意回屋。等天色擦黑的時候,是真正的練得精疲力竭,跟脫水的魚兒一般大口大口嬌喘着氣,走起路來姿勢都有些不對了。兩個丫頭瞧見,都覺心疼,忙攙扶着,又是伺候着沐浴更衣,又是給娘娘捏肩捶腿。
晚膳後,便是上炕歇覺的時候了。
這會兒胤莽剛靠近暖炕前,就見身着丁香色寢衣的小姑娘,以一種十分別扭的姿勢弓身坐在被褥上,手抓着白嫩嫩一隻小腳,正仔細檢查着什麼。
餘光瞥見他進來了,她神色一變,趕緊把腳丫整隻藏進被褥。
“怎麼了?”胤莽蹙眉問道。
蘇婉容抿着脣,不願吭聲。
胤莽卻沒那個耐心,健碩的身軀直接上炕,拽住被褥一角,便是一扯。“給朕看看。”
男人執意要看,蘇婉容的力道哪裡敵得過他?知道躲不過去,抿了抿脣,慢慢地把右腳伸了出來。
小姑娘這雙腳白生生的粉嫩,於是胤莽略一垂眼,立馬看見了那腳板上磨出的的幾粒水泡。
蘇婉容自己也是晚間沐浴的時候剛剛發現的。原本只是覺得走路的時候,腳底有些磨的慌,起初沒大在意,以爲只是今日操練過度所致。等坐進浴桶,沾着了熱水,腳底刺疼刺疼的,實在難以忍受,蘇婉容這才覺察到,自己竟是生出了水泡。
這副身子骨也實在是太沒出息。尋常人家的姑娘,便是走一整天的路那也是沒什麼的。換到她這裡,不過是練習了幾個時辰的拳法,腳底竟磨出了泡。
也是不想又被男人嘲笑嬌氣,蘇婉容不願給他看,想着休息幾日,水泡自然會消下去的。誰知道還是被他給瞧見了。
“女人家的鞋,中看不中用,底兒太薄,穿久了自然磨腳。你看朕的鞋,底子厚又紮實,便是走幾天幾夜的山路,也一點不磨人。”
蘇婉容心裡嘀咕,男人的大皁靴,船似的,又厚又硬又醜。姑娘家的繡花鞋就圖一個精緻小巧。這兩者如何能夠相提並論?
正這麼想着,一擡眸卻見男人四處摸索了一番,也不曉得從哪裡找出了一根銀針。
蘇婉容心裡一個咯噔,當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就要重新把腳縮回去,卻被胤莽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了。
“你、你要幹什麼?”蘇婉容害怕極了,男人捏着銀針一端,瞧上去極爲熟練地放在油燈上面來回翻烤。
“還能做什麼?自然是幫你把泡裡的水兒給擠出來。”胤莽一臉的理所當然。見小姑娘嚇得顫巍巍的臉蛋雪白,他微微一笑,哄小孩似的低聲安慰道:
“別怕,你這還算是好的,有針有火。朕從前行軍打仗的時候,哪裡磨出了水泡,沒有這種條件,那都是直接拿手擠的。有時候運氣不好,便會化膿感染,一整片皮膚直接爛掉,現在都還留着印子。”
蘇婉容一聽男人說什麼化膿感染,整片皮膚直接潰爛。越聽越怕,根本就不覺得自己被安慰到了。
可是腳被他牢牢攥在掌心,就像是揪上砧板,即將被斬頭的兔子,掙脫不得。看見男人準備動手,她嚇得閉緊了眼睛,僵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而那胤莽呢,這會兒把小姑娘肉呼呼的小腳丫捏在掌心。她嚇得哆哆嗦嗦地輕微抖動,嫩白的腳趾盡數蜷着。這場景,瞧上去極爲熟悉。微一細想,便有點兒像昨夜,他將她兩條雪白的細腿兒架在雙肩,這兩隻小腳丫蜷縮着,懸在空中一蕩一蕩……
蘇婉容等了好久,男人也沒有後續的動作。眼睫顫了顫,忍不住微微眯開一條細縫。正好看見男人捏着銀針朝自己的水泡刺過去了,一連刺了好幾下。乾淨利落又迅速,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疼,就已經結束了。
“好了。”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蘇婉容覺得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那麼一點怪異的暗啞。
腳腕兒掙了兩下,沒掙開。她睜開眼,小聲道:“謝謝你……你好鬆開了,我喚倚翠進來替我包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