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容依稀記得,左相範仕鵬大人,並非一個多麼慈祥的老人。他容貌偏了精明凌厲。從前朝起就官居高位,盡忠職守地輔佐帝王,幾十年的磨礪,他根本不消得說話,站在那裡,便是極具威勢的一個存在。
朝堂上人人敬仰,德高望重。這樣一個人物,骨子裡又是十分古板的。
男人雖則從來不提,蘇婉容到底也是多少聽說過的,甚至幾年前不巧在男人的御書房內,不小心就親自看見範大人呈上來的奏摺,內容無非便是新帝登基數載,後宮長久空虛,實在不和體統,奉勸皇帝挑選些品貌出衆的貴女,充盈後宮之類的云云。
當年她身子骨不爭氣,嫁入宮中一兩年遲遲生不出孩子。提議選妃,甚至廢后的一衆大臣,這位範大人恐怕是首當其先。
後來,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她竟順利懷上了身孕。養胎那段時日,宮中那些是是非非的傳言總是姑息了一陣。
如今這左相範大人挑了這麼個時辰,特意派常管事跑這一趟,又是爲了什麼呢?怕也是顯而易見的。
因爲她好容易生出來的這一胎,不是皇子,而是一小公主。
彷彿要印證蘇婉容心中的猜測似的,常管事見皇后遲遲沒有迴應,少不得笑着略微提點了一句:
“皇后乃識大體之人,晉元百年的基業總要有人繼承的。現如今皇帝正當盛年,卻膝下無子。擴充後宮,不僅僅爲了沿襲皇家血脈,更是爲了未來整個晉元的黎民百姓着想。”
從遴選嬪妃,牽扯到天下的黎民百姓。不得不說這常管事在左相跟前待得久了,如今也是一能說會道,擅長口舌之人。
蘇婉容心中知曉,其實遠不止範大人,就男人手下的這幫百官,面上雖然不提,背地裡沒得對自己有着諸多不滿。
譬如她庶出的出身,譬如她原本是前朝三皇子的身份,是當今聖上君奪臣妻,半路截了胡兒,這纔有了後來的二嫁封后。
但這些遠不是朝臣看不順眼她,最重要的原因。
最最主要的,是她不爭氣的肚子。盼了好些年才生出這麼一個女娃娃。以她的身子骨來看,往後有沒有二胎,那都說不準的。
與其一道兒盼着她這是在不爭氣的肚子,能否生下皇子。直接挑選幾個品貌端正,身體硬朗的貴女,爲皇帝繁衍子嗣。以那幫臣子看來,顯然是更加便利穩妥的方式。
或許放在幾年之前,蘇婉容剛剛嫁入皇宮的時候,她會認真考慮常管事,或者說範大人給出的這個提議的。
但現如今的蘇婉容,已經與胤莽經歷了大大小小許多事情。她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疑心重重,遇事百般顧慮的自己了。
思及此處,蘇婉容不禁挽脣微微一笑。在常管事略顯詫異的目光下,嗓音淡淡又十分得體地緩聲說:
“範大人有心了,不過規勸皇帝廣納嬪妃的事宜,本宮怕是做不得的。”
聽完這一句話,常管事稍稍一怔。
再擡頭看向這個笑容端方的蘇皇后,心下不免感到些許意外。
所謂後宮裡的女人,少不得爲了帝王的恩寵爭風吃醋,互相攀比。面前的這一位,雖則貴爲皇后娘娘,怕是也不能免俗。
常管事今日來前,其實多少也有些預料到了的。但覺得總歸算不得多大的問題。
太師府世代乃是書香門第,蘇太師輔佐兩朝君王,與自家主子一樣,都是德高望重,忠於朝廷的人物。這位蘇皇后,雖說只是庶出,畢竟是高門望族出來的貴女,品行總是差不過哪裡去的。
誠如常管事方纔說道的那樣,倘若這蘇氏識得大體,就應該規勸皇帝雨露均沾。畢竟與江山社稷比起來,所謂的兒女私情實在是可有可無的一個存在,總是要做出取捨的。
可誰能料到呢,百般道理大家心裡都懂,這蘇氏竟依舊拒絕得如此堅決。
常管事有半晌的怔愣,但畢竟也是見過世面的老人了,很快恢復過來。他幾不可察的微微皺了下眉,可是轉瞬之間,笑容再次掛在臉上。
“德順曉得,皇后娘娘與陛下伉儷情深,此事放給娘娘來做,想來也是頗爲艱難的。可當今陛下是個極有主見的人物,但凡他認準的事情,軟硬不吃。在這件事情上面更是一直聽不進諫言,爲此左相大人也頗爲苦惱。”
言至此處,常管事話音微頓,然後看着蘇婉容,語氣帶了幾分懇切地說:
“如此,左相大人也只能寄希望於娘娘身上。陛下素來疼愛娘娘,若是娘娘親自開口,由娘娘說出來的話,陛下想必多少是願意聽的。”
蘇婉容聽了這至情至切的一番話,也勾了勾脣角。
可是她甚至不曾遲疑,常管事的話音剛剛落下,蘇婉容便笑着搖了搖頭。
她就這麼眸底平靜,神情淡然地再次拒絕了:
“常管事說的話合情合理,本宮頗爲動容。可是望常管事及範大人見諒,這個忙,本宮恐怕還是不能幫。”
話是這麼說的,可是言語之間,卻絲毫聽不出來她的半分“動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