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幅員遼闊,山路崎嶇,逃匿的數萬殘軍可以躲避的地方實在太多。而晉元軍原本就對西夏地勢不熟,此一來非但逃兵的行蹤難以尋覓,貿然入山,怕是派遣出去的衝鋒軍也極易迷失方向。
自葛烈招降以後,幾員將軍及下面的指揮使,這兩日商議的頭號軍事便是這一樁。
也便是今日,委署驍騎尉舉薦了其麾下一名年輕小將鄭弘業,據說這鄭弘業自幼天賦異稟,無論是無垠的林莽,或是重疊的山巒,甚至於瘴癘密佈險峻之地,因此人識路本領極強,都能準確地指出東西南北。
於是,驍騎尉提議,派遣這名小將隨晉元衝鋒兵一道兒協助搜查,迷失方向的問題必然能夠迎刃而解。
晉元帝聽罷,立即詢問手下的將領還有無其他舉薦人選。此次入山,通共挑出十名方向感頗爲優異的兵士,與委署驍騎尉推薦的那名小將,組成一支搜查小隊於前方探路。
剿滅西夏殘兵有望,晉元帝龍心大悅,御駕親臨驍騎尉大帳,意欲親自瞧看一眼剛剛組建的搜查小隊。
鄭弘業等人聽聞此事,慌慌張張在驍騎尉帶領下跪地迎聖。
要知道他們官職低微,上戰場的時候往往排在最後,平日裡就連大將軍都不常見到,更莫要說與當今聖上此番直面接觸了,那簡直是如置夢境。這會兒跪在地上,觀那皇帝龍軀偉岸,氣勢凜然而懾人。渾然天成的帝王威儀,叫人不敢直視。
自先帝駕崩,晉元帝登基已有兩年。兩年間御駕親征,先是橫掃北疆逆賊,而後前往西夏,剿滅党項叛黨。不斷吞併勢力,開闊疆土,可以說是英勇無匹,戰績累累。
這麼個傳奇一般的人物,屈尊紆貴,親自慰問他們這等小將。鄭弘業等人敬畏之餘,可以說是感激涕零,無以言表。跪在地上直呼吾皇萬歲,唯有竭盡全力,辦妥搜查之事,才能不負聖上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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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了搜查隊的事宜,胤莽不曾歇腳,馬不停蹄地又趕去前線巡視。
一切忙完以後,再回到營地,已近辰時末。翻身下馬的時候,忽聞一陣濃郁的肉香,想着也到了開鍋吃飯的時辰,沒太在意。
可是,當他栓好了馬匹,闊步朝自己的營帳走,卻見大帳外面,裡三層外三層,烏壓壓圍的全都是將士。胤莽佔着自己的身形優勢,挺直腰背定睛一望,立即愣住了。下一刻,剛毅的眉峰就這麼緊緊擰了起來。
人羣的最裡層,擺了一口巨大的黑鍋,這會兒手執鐵勺,花蝴蝶似的來回忙碌的曼妙少女,不是昨夜還被他壓在牀頭,肆意疼愛的小姑娘本人,還能是誰?
蘇婉容早間琢磨着去火房打打下手,給將士們改改伙食,今日下午便付諸了行動。
其實營地裡,每日都有專門的將士出去打野味,挖野草,拾野蘑菇等。火房裡的食材並不簡陋。之所以做出來的大鍋飯,味道不可口,其實是出在火頭兵的手藝身上。
所有剛剛參軍的小卒,若是沒有特別的功績,都是要做一陣子的火頭兵的。這些個火頭兵,從軍以前鮮少有特意學過炊飯的。
都是些粗枝大葉的漢子,男人做飯,大抵就是把糙米,野菜,或者山禽肉等等,一律放進大鍋裡胡亂地煮,煮熟以後,撒點鹽什麼的調味兒。倒是吃不壞人,且不提浪費了食材,那味道自然也是不會好的。
若是方纔之前,蘇婉容對這炊飯之事也不熟稔,大鍋飯難吃些也就難吃些,隨着大軍一道湊合着吃就是。可眼下卻不一樣,這兩年她在窯洞,陸陸續續地也隨倚翠學了許多菜式,廚藝算不得精通吧,卻顯然比軍隊裡的火頭兵好去很多。
自己吃不習慣大鍋飯倒是其次。現下前線正忙着蒐羅西夏殘兵,留在營地裡沒有隨着大部隊戍守前線的,大多都是上一輪戰事中,受了重傷且尚未復原的傷員。
如今男人在外面保家衛國。她一個婦道人家,救死扶傷的事情不懂。但做一點可口且營養的吃食出來,卻還是她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的。
於是便立刻指揮,這兩天充當小廝從旁伺候她的小兵們,將今日營地裡獵得的新鮮野味,全部都收集起來。又請幾位火頭兵們拾了木柴,替她將火給生好。
今日的晚膳,蘇婉容就着現有的食材,熬了一整鍋香噴噴的香菇野雞糙米粥,配上烤成金黃色的新鮮雜糧餅。剛一揭開鍋,濃郁的香氣便飄了出來,吸引了周遭不少的將士。
這會兒就隨火頭軍一道兒,招呼將士們挨個排好了隊領晚膳。由於場面實在過於擁擠。火頭軍被蘇婉容安排去疏導人羣,維持秩序,她自己掌勺,爲將士們添米粥,發雜糧餅。
其實,早在幾月前,蘇婉容帶領着窯洞裡的女眷們,趕製出一批一批禦寒護具的時候。營地裡的將士們早便已經曉得,晉元的這位皇后娘娘,實在是位溫柔賢惠的。這會兒又全然不顧身份,爲他們這些下等兵將們熬出軟糯鹹香,叫人食指大動的糙米粥,內心裡也實在是感動的不行。
偶爾擡頭看一眼,鐵鍋邊忙碌的纖細身影,見那一席素色襦裙的皇后娘娘,生得國色天香之姿,其美貌不屬於京城內任何一名貴女。有着這全天下女子最豔羨的高貴身份,卻平易近人,嬌柔雅緻,沒得半點的皇后架子。在這樣落魄簡陋的地方,嘴角尚能噙着一抹從容端方的笑容。
這般的奇女子,世間罕有。幾年來能得晉元帝長久的疼惜寵愛,想來也確實並非沒有理由。
營地裡的將士們,對這位皇后娘娘心裡是愛戴又敬服。
眼下這在場的,怕是隻有胤莽一個人,瞧見蘇婉容忙裡忙外,笑容溫潤地給將士們分發吃食的樣子,心中會有那麼丁點的不是滋味吧。
小姑娘能有這份兒心,善待他的軍士將領,胤莽固然欣慰。也沒有理由說她做的不好,事實上她做的好極了。
可是,心裡面總是有那麼一個心病,一直壓着他,壓着他都快成魔怔了。
他就是不喜歡看着他的小姑娘,這樣的拋頭露面……
最起初是西夏的世子,現下胤莽發覺,但凡是個外男,即便是他自己手下的人,心裡都會覺得莫名有些膈應。
他是個佔有慾極強的男人,這一點放在蘇婉容身上也同樣適用。自打瞧中小姑娘那一天起,心裡面就已經不知不覺把她看作了自己的所有物。看見她關心旁人,甚至不經意間笑上一下,心裡就會極不鬆快。
只覺得她的視線就應當是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無論是她微笑時的明媚,或是嗔怒時的嬌憨,都應該只被他一人所見。
正因了他這種自覺理所應當的想法,之前險些就跟小姑娘一言不合,吵了起來。
胤莽意識到,蘇婉容怕是不喜歡這樣的。也是不想他這些個心思,變作自己與小姑娘幸福美滿生活的阻礙。極力壓下了心頭的那絲怪異之感,到底沒去打攪蘇婉容分發吃食,自己率先闊步繞回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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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心情不暢快,不想掃了小姑娘的興致,便忍着沒說。可這並不代表,蘇婉容自己發覺不了。
傍晚的時候,她給傷員們分發吃食,在場的人那麼多,那麼多雙眼睛呢。早便有人瞧見晉元帝大馬金刀地路過,正打算跪地行禮,晉元帝卻一臉冷硬地直接大步離開了。
根本就不消得說半句話,整張黑沉沉的臉,分明就寫着四個大字,朕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