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太傅府這些時日,胤莽對於太傅府內宅的佈局已經十分熟稔了。
故而雖則現下夜色深濃,他不走大道,腳下從容地繞過幾條小徑,未幾就來到了西廂門前。
胤莽來得湊巧,恰好趕上探春伺候蘇婉容換好一身乾爽衣裳,隨周嬤嬤小心翼翼推門而出。
周嬤嬤不放心探春照顧蘇婉容,想要留下親自盯着。守四姑娘的活計,有她一人就足夠了。
又見小丫鬟面上帶着乏色,卻硬撐着要跟着照料姑娘,周嬤嬤隨口吩咐了幾句,就打發探春先回後院歇息。
胤莽立於牆頭下的暗影處,將周嬤嬤與探春二人間壓低了嗓音的對話,悉數落入耳中。
他聽不真切,卻抓住“高熱”,“藥方”,“仔細照料姑娘”幾個字眼。
胤莽濃眉一擰,仿似被什麼東西牽引住那般,目光透過廂房緊掩的窗櫺,直接落去早已熄了油燈,晦暗一片的內閣。
腦海中就不由自主浮現出早間匆匆瞥見她時,小姑娘面上那一抹不太自然的白。
自探春離開後,周嬤嬤又給姑娘煎了一副湯藥在廚房溫着。
四姑娘素來眠淺,有人在時,不管多麼親近,都睡不踏實。
周嬤嬤就搬了張矮椅,身披一件厚實些的毯子,就擱廂房門前坐下,想着等下不管裡面發生什麼風吹草動,她只要打足了精神整夜守在這裡,總是能夠第一時刻兼顧到的。
可是周嬤嬤千算萬算,卻算不中今日有人會趁了夜色,偷偷摸摸潛入她們的西廂院。
也就是走神的一個間隙,周嬤嬤只覺得後頸忽然被什麼硬物擊中。
周嬤嬤睜大了雙眼,尚來不及驚呼出聲,身上一軟,隨即便合眸暈厥了過去。
胤莽自暗影中走了出來。
他控制好了精準的力道,不至於失手傷了對方,又足以保證周嬤嬤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料理好看門的嬤嬤,胤莽轉身,就闊步朝着那扇緊閉着的雕花門扉走去。
內閣燃了助眠薰香,是那種小姑娘香閨中獨特的芬芳柔甜味道。
胤莽毫不遲疑地一把推開房門時,這股暖香就迎面撲上來,直直吹拂在他剛毅的面龐上,細膩醉人,餘香更具韻味兒。
嗅着這陣香風,一時竟讓整夜行徑都顯得有些偷摸,自己卻不覺不妥的男人,心中無端升起一種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侷促躊躇之感。
男人聞慣了戰場上的血腥煞氣,這麼突如其來的一股子香芬旖旎的氣味卻是從未見識過的。
盯住眼前精緻無比的寢房,這是未出閣少女最爲私密,絕容不得與外人分享的地方。
胤莽不自覺就頓下腳步。
可轉念一想,他需要躊躇什麼?
原本就是聽聞小姑娘似乎染了風寒,他行的端坐的正,只是出於關切過來瞧看一眼,又有什麼好猶豫的。
正不決時,那股似有若無的幽香又隱隱飄了過來,竄入男人的鼻腔,像是有根纖柔的羽毛不斷輕輕搔動,搔得他心尖都癢。
也就是半盞茶不到的功夫,他忍不住了,腳下步伐飛快地直接邁過高高的門檻。
散發怡人奇香的薰爐,跳動着微弱的火光,搖曳撲朔。除此以外視線之內昏昏暗暗的,一根蠟燭也未點上。
可是胤莽憑藉自己驚人的夜視能力,不偏不倚地輕巧繞過雕鏤摺疊的四幅屏風,徐徐撩開層層珠簾,桃粉色的紗幔就安靜垂墜在眼前。
尚未等他屏息伸手將紗帳掀開,黑暗之中,牀榻裡側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胤莽微怔。
下一刻,就有團棉花一般柔軟熱乎的東西,猝不及防撞向他堅硬的胸膛。麪條似的細軟胳膊兒隨之伸展開來,極自然地纏繞住他精壯的腰。
然後,一道姑娘家啞着嗓子,粘糊糊的聲音自他懷裡悶悶傳出來:
“周嬤嬤……”
胤莽渾身僵住,下意識垂下頭去。
懷中姑娘半跪於榻沿微昂着頭,兩頰酡紅,雙眸迷離。薄軟中衣鬆鬆垮垮套在身上,前襟微塌,裸露在空氣裡的一小截瓷白肌理,嬌嫩滑膩,猶如最上乘的綢緞,泛着一層細膩的粉色。
她雙臂綿軟無力,體溫更是不自然的發燙,這明顯是染了風寒的表現。
可奇怪的是,小姑娘分明看見了他,口裡卻神志不清地喚嬤嬤的名兒,周身氤氳着的,除了女兒家的溫膩體香以外,似乎還有股子淡淡的酒氣。
酒氣?
她這是喝醉了?
胤莽心下錯愕。
但也是轉瞬的功夫,他回想起方纔丫鬟和嬤嬤在門前談論到的的“藥方子”,就一下子想明白了。
他神色複雜地垂眸,目光再度落至蘇婉容醉醺醺的鵝蛋小臉上。
許是發了高熱,又醉酒的關係。
從前總清凌凌的一對兒眸子,現下半閉半睜,瑩潤得似是水裡浸泡過一般。眼尾甚至沾着點桃紅,嬌嬌地望着他,在這片昏暗之中,就有種說不出的嫵媚豔麗。
胤莽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這種情境之下,但凡是個作風正派的正人君子,都該知曉非禮勿視的道理。
此時此刻,萬不可以趁人之危,就是應當自覺默默退下,留給虛弱的姑娘一片清淨、無人打擾的歇息地方纔是。
可是呢,胤莽他從來不是什麼君子,誠如蘇婉容那日口中說道的,他沒臉沒皮,根本也和作風正派扯不上什麼干係。